顾留春从聚回楼出来已经是傍晚,城中又添了几分积寒,在室内积攒的热气瞬间被冷风吹散。
他拢了拢衣袍,上了马,沿着路边越过集市人群前往消息站,越过小巷,穿过三四寻常百姓家,确定无人跟踪,才进了一家寻常的店铺,将马拴在了墙边。
店主人看见他,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就请客人去后边看货了。
一个时辰后,顾留春才从里面出来,他脚下的泥土泄露他没有在后院停留,而是去了更加隐蔽的地方,在得到确凿的消息以后,漏夜前往齐王府,提醒东风注意秦王府动向。
“臣已经确认,的确是朱骠牵线购买兵刃,具体买家不清楚。朱骠明面上和秦王府没什么关系,但他有个义兄,是秦王府的幕僚。秦王回京,幕僚受封秦王府参军一职,如今秦王被禁足,他在外偷偷联系随秦王入京的旧部等等。”
夜晚有客来访,书房的门被推开,下人抬上来火炉,二人围坐炉前,火炉炭火刚红,水便在壶里沸腾,像鱼目的小泡,有轻微的响声。
东风不急,静静等着,没多久,锅的边缘有泡连珠般的往上冒,直到水波翻腾,他才提起水,亲自泡茶。
热水滚滚,浓茶的芳香飘散出来。
顾留春双手接过。
“二哥之前太安分守己了,我还觉得奇怪呢,你认为他要拿这三千兵刃做什么?”东风还有心思开玩笑:“总不会是杀我吧。”
顾留春是查清楚才来的,他神色沉着,说:“如果只是杀殿下,用不了三千兵刃。”
秦王入京携带亲卫兵近千人,如今尽数卸甲被朝廷安排至各处待命。他风光无限的时候,提拔自己人,安插的亲信,零零总总算来,如今京中能被他调配的约有三千人左右。
这三千人用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够逼宫了。
东风啧了啧舌,饮茶道:“二哥真是够……”他想了想,说了一个比较中性的词:“勇敢。”
勇敢是所有美德中最普遍最平庸的一种。
顾留春说:“二殿下别无选择,杜升和白莲教勾结堵死了他的路,被降为郡王圈禁起来已经是陛下仁慈,有如此大污点的皇子是翻不了身的。”
储君东宫君临天下与他无缘了。
他甘愿自己一生被囚禁吗?就这么度过昏暗的一生?
有些人天生就是赌徒,宁可赌一丝机会,哪怕输了要忍受地狱般的后果。
东风叹息:“对二哥而言,权利很诱人,而过分喜欢权力就会不择手段,但愿我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顾留春看他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提醒道:“殿下要早做准备。”
东风两根手指捏着茶碗的边缘,看着有些孩子气的淘气,询问道:“你看接下来怎么办?”
顾留春放下茶盏,双手攥紧,青筋微微绷着,缓缓地道:“我让朱茂行炼了一批劣质的刀。”
东风和他无声对视,火炉烧的很旺,潋滟的火光照射在二人的脸颊上,连眼底都笼罩一层浮光。
顾留春这么安排,是让秦王府按着原定计划实施逼宫,但他们的武器没有那么大的威胁性了。这样既能保证他们谋反失败的概率大,又能做实秦王谋反,必死无疑。
毫无疑问,他的主意对秦王府是一次赶尽杀绝。
这个计策唯一的问题就是会拿陛下冒险。
东风低头思索:“我将来要是和父皇一样,一个儿子想谋反,另一个儿子明知父亲有危险却视若无睹,不知我是什么心情呢。”
顾留春看了东风一眼,只这一眼,便在昏暗的书房里被强烈的存在感震慑,东风就坐在那,浑身上下透着显达尊贵四个字,下颚微抬,凝神思索,略微流露出的冰冷让人心里咯噔一下,一瞬间感受到了四个字,君臣有别。
他低下头去,正儿八经地行了一礼:“臣想要为殿下分忧,自作主张了,请殿下恕罪。”
“你做的很好。”东风夸奖道。
顾留春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谢殿下夸奖。”
东风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叹了口气,“别这么生疏,我还没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呢,就有孤家寡人的感觉了。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你我总不至于权利即将到手,反而疏远了,这不合常理。”
他借势起身,重新坐下,掂量着说:“殿下,秦王既然要逼宫,以防万一,您还是少入宫伴驾,以防不测。”
东风摇头一笑:“光是二哥谋反不够,想捞着好处还得是我立功。我得陪着父皇度过危机,父皇才能记得我的好。我父皇啊,用人就好像是堆柴禾,先来的在下边,后来的反倒在上边。”
顾留春不动声色:“殿下说的有道理,入宫危险,是否要安排几个人手保护您。”
东风拒绝了:“人手留给你,有什么意外也好应对,剩下宫外的事情就交给你懆持,少卿保重。”
“殿下也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