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面容微冷,“夫人还有事?”
谢韫玉起道身:“侧妃,如你所知,我只是个商人之女,若非有幸被我丈夫挑中,哪来今日的锦绣前程。”
文晏讥讽想,你也知道你有今日全赖我,就是用杀我全家的方式报答我吗?
谢韫玉示意她跟自己走走,沿着廊下漫步而行,叹息道:“实不相瞒,我丈夫曾经流落在外失忆了,多年后才想起来一切回到家中。”
文晏怀疑这个丈夫根本就是她自己搞出来的,讥笑道:“离家多年还能回来,秦国夫人可真幸运。”
谢韫玉抽出帕子擦拭眼泪,“可惜婆婆没福气,没见着儿子回来。虽然外人总说我婆婆恶毒、无耻、可恨、有病,但那毕竟是我相处多年的亲人,我总想她,为她可惜,她年纪不算大,正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啊。”
文晏紧紧捏着拳头,一言不发。她虚假的呜咽声,让人作呕。
谢韫玉的眼泪说没就没,帕子一收,浅浅一笑:“我觉得我最幸运的,就是我丈夫失忆在外的时候没有娶妻,否则今日我该多难看。以己度人,我更愿意和侯小姐交好,请侧妃见谅。”
文晏搞不清楚谢韫玉这是唱哪出戏,但她时隔多年,能在家中行走,一时间不想离开,就默默地听谢韫玉诉苦。
她好久没回家了,家里一草一木的如此熟悉,贪婪的看着房檐上的角兽,缺了一个角,那是她幼时淘气用弹弓打掉了一个耳朵;行走在廊庑上,看着褪色的壁画可以感受到风吹雨淋的痕迹;鹅卵石铺出的小路用不同的彩色铺出“福禄寿”,尽头是圆形的拱门,出去了便有假山花园,她幼时爬到假山上面,差点摔下来,急哭了母亲。
“好看吧,这里的假山都是我让人从湖山搬回来的,家里从前那个匠气太足了,不美观,叫我丢出去卖了,好像还卖了五百文。”谢韫玉笑起来饶有风致。
文晏僵住了,半晌问:“假山一般都很大,不好往外搬吧。”
谢韫玉点头:“不好弄,门都扒了,就你看见的那拱形门都是后建的,我前几年大修了一把府邸,花了好多钱,挖了一个荷花池,推平重建了房屋,还有长廊重新描画了,之前是瓜瓞绵绵的百子千孙图,我丈夫当时还没回来,我一个寡妇看着怪闹心的,就让人改成了小猫扑蝶,取意耄耋,我就盼着自己能长命百岁呢,活到六十我都觉得还年轻,可以再努力一把。”
文晏惊愕住,她回望来时的路,大脑一瞬间罢工了,那些她对于家的怀念一瞬间被纷纷落下的雪花给扰乱了,脑海的记忆模糊了,她已经分不清从前家里没什么有什么了。
那几棵果树是从前就有的,还是后来移植的?
那她隐约记得自己在树下读书,母亲欣慰的看着自己,是否是这棵树呢。
多年前她义无反顾的追寻着爱人离开,怀揣着野心抱负和理想。
那时候母亲还年轻,她替自己守着家,养着孩子,身体还那么康健,还能站在树下踢毽子,算命先生说她能长命百岁。
时至今日,都没了。
始知为客苦,不及在家贫。
文晏用手擦了擦眼。
谢韫玉余光留意道:“侧妃怎么了?”
“下雪了,雪湿脸颊。”
“这样的天气,的确不适合在外闲逛,侧妃讨厌雪吗?”
文晏眯着眼睛说:“我挺喜欢的。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谢韫玉似笑非笑:“我有一个故人,劝我多读书,她告诉我,这是一首思乡之句。侧妃,你是京都人吗?”
文晏摇了摇头:“我是剑城人。”
谢韫玉惋惜道:“那你思念的是剑城了,我听故人的话看书了,学到了一首诗,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意思是,人们都说太阳落山的地方就是天涯,我竭力朝天涯眺望,也没有看到我的家。侧妃嫁入京东皇族,这辈子都找不到家了。”
文晏真的再也看不见她的家了,她的家被推平重建,她的人都死了。
谢韫玉满面笑容看着文晏,我也有一个家,也被毁了,让我们一起在这惋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