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将熄,不知从哪里渗透进来的风,勾着烛火,连带着烛火照出的影子都在摇漾。
太子就像那盏灯一样,已经要油尽灯枯了。
太子妃完全没有心情再去添灯油,她只能虚弱无力的坐在那,木然的等待着一个噩耗的宣判。
让活人等活人死,这太痛苦了。
她已经死心了,毕竟陪着太子漫长的等待,早就已经消磨掉了她的希望。
可东风接受不了,上次见面太子虽然虚弱,但至少还有点生命力;这次见面人就已经消耗殆尽一般,太子就躺在那,袖管里空荡荡的,他一点点摸上去,人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他伸手给太子把着脉,眼泪潸然而下,“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给你看病?我学了那么多的医术有什么用。”
他已经很久没见着太子了,东宫的门一直封着,还以为是吴阁老的事情闹得太大,太子要避嫌,原来是在养病。
太子伸手摸着东风的脸,带着淡淡解脱的微笑:“孤不想你因为救不下孤,而内疚自责后悔,这是我的一生结局,不该是你的一生噩梦。”
东风一开始小声啜泣,后来忍不住大哭,就像个孩子那样哭。他就像孩子一样无力,挽留不住重要的人了。
他从记事开始就跟在太子哥哥的屁后转,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太子哥哥温柔的给他擦过鼻涕,抱着他看过烟花。
“孤不在了,你帮忙照顾你皇嫂,好好孝顺父皇,争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别再让身边的人难过了,父皇已经承受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太子还像从前那样帮他擦拭眼泪,声音像一团云雾,风一吹就散了。
东风怒极反笑:“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儿子,连你的性命都不爱惜,又怎么会爱惜我呢,他有那么多的儿子大抵死上几个也无所谓。”
“别这么说。”太子一时情急,气血瞬间往上涌,哇哇连吐了三口血,脸反而露出了红晕,看上去很健康。
东风更悲伤了,他知道太子这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
他眼泪从眼眶断线般落下,“你别以为我不理会政事就什么都不懂。当年父皇透出口风,要废你太子之位,改立二哥给太子,逼着吴家急了,这才想出了诬告的法子,父皇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他连查都没查就定了丞相之罪。杜丞相一死,世家少了支柱,被父皇用了四年的时间全部清剿,如今世人只知皇权,不知世家,寒门子弟涌入朝堂,远比世家更加忠君。这都是父皇干的事情,罪名却全都让你背了,可他连你的舅舅都不放过,他连你的命都不顾了,他好狠的心呢!”
东风记得很清楚,二哥被发配边疆,临行前,那种怨毒的眼神。
二哥说:“你们现在感情好有什么用,将来等你长大了,你成了他的威胁,你们就是仇敌了,他会杀了你的母亲,杀了你的外公,杀了所有你的血亲。因为你是他的弟弟,这就是你的命。”
东风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他知道狠心的从来不是太子哥哥,狠心的从来都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凤凰,这不是错,这只是帝王之心。”
太子的气息也不那么弱了,平缓了不少,用一种平静的近乎冷静的口吻说:“是孤提出让父皇同意杜升的翻案,并处置舅舅的。”
东风愣住了,这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不敢置信地说:“太子哥哥你就算是维护父皇……”
“我大限已至,身为储君多年,膝下一庶子年仅半岁,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将来必是其他兄弟继承皇位。然而我多年经营,早就形成了东宫一党,舅舅不会心甘情愿的放弃到手的权势。无论后来是哪位兄弟继承皇位,舅舅都会成为绊脚石,到时候两派争斗,朝廷乌烟瘴气,不知民生,只知政斗,倒不如我来将这件事了结了。”
东风听得目瞪口呆。
太子闭着眼睛,声音逐渐微弱:“凤凰,你要记着,我们不仅仅是谁的儿子,我们是受整个国家的百姓供养,不惜一切的去维护国家的稳定,就是在救人。储君的命从来没有比别人的命更珍贵,储君只是能救更多人,珍贵的从来都是人命,你……你千万珍重……我不能……陪你看烟花……”
“太子哥哥!”东风几乎要喘不上来气,用力的捶打着胸口。
太子妃一脸麻木,静静看着沉睡的人,用指尖擦掉了滚落的眼泪,面容平静,眼底汹涌,高声喊道:“太子薨——”
宫里响起了敲击的钟声,二十七下,大丧之音,掩盖一切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