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始终没什么表情，但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大长公主说的不一定对。”
谢韫玉心中有数了，大长公主进宫告状，陛下虽然如她所愿惩戒了东风，但心里是不痛快的，毕竟东风才是亲儿子。陛下只是碍于外界评价，他从不愿让人非议他凉薄，因此厚待大长公主，宁愿养着宁远侯府一家蛀虫，只要青史留名，说这位陛下是个宽厚的明君。
她凄然地说：“大长公主所言，便是天下人的看法。妇人不愿与宁远侯府蛇鼠一窝，仰仗陛下的光辉存在，却辜负了陛下的圣恩，但妇人身为人媳甘愿替婆婆承受罪责，以尽孝道。妇人只想像世人证明，身为女子有忠夫之心，身为民众有忠君之心，忠孝亦能两全。”
皇帝不动声色看着谢韫玉，视线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像锋利刀子把人的骨头从头到尾刮了个遍。
谢韫玉后脖颈浮上一层密集的汗，无声的沉默让人更加有压力。
沉默意味着不确定性，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像被扼杀的生命，会让人更接近于死亡。
皇帝虽然一声不吭，但总感觉他时刻在审视和判断。
空气凝固，呼吸变得很费力。
片刻后，他侧过头，对东风说：“这是个贞洁烈女，堪称天下表率，可正风气。”
空气骤然一松，弥漫着轻松的氛围，东风笑了：“妻子越是忠贞，丈夫越是忠诚，天下人以家为重，自然爱国，大周定会欣欣向荣。”
每个人都察觉到了改变，谢韫玉更是亲身体会这种改变的人。
先帝时，晚年最宠爱的宸妃就是寡妇再嫁，朝廷鼓励寡妇多多嫁人，生育子嗣。
待陛下登基之初，后妃里也不乏再嫁女，然而近十年间，一些提倡女子忠贞以不改嫁为美德的声音逐渐响起，还有了贞节牌坊这种东西。
社会风气不再像从前那般开放，公主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养面首了，大户人家的少女未婚先孕丢家族脸面被逼上吊的也有，私生子更是直接溺死，普通人偸情被抓到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唾骂，女性的衣着也越来越保守了，男人偸大户人家小妾的八卦几乎听不见了。
女子在保守的风气里，给男人戴绿帽子的机率很低，更能确保孩子是男人亲生的，男人也越发负责，不再四处游手好闲，家庭的紧密感更强，已经很少听见有谁家和离了。
对于国家而言，这自然是好消息，属于时代吹起来的一道风，落在个人身上，就看个人体会了。
谢韫玉站在风口，想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来人，拟旨。宁远侯府数违教令，府邸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侯爵。今遣三皇子撤侯府之节，文家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谢氏品行纯淑，敬慎素著，秉性端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着立为秦国夫人，赏赐前宁远侯府居。特谕。”
“臣妇叩谢隆恩。”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像雷鸣一样在谢韫玉的耳畔炸响，每一个字都能改变她的一生。
宁远侯府没了，但秦国夫人出现了。
谢韫玉谢恩的动作都在颤抖，她很清楚，自今日起，她便不再命比纸薄。
她离开皇宫时，腿肚子直哆嗦，站都站不住了，半天都爬不上马车。
东风本来生气不想管她，但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终究是于心不忍，推了她一把。
她颤巍巍道谢：“多谢三殿下。”
东风舒展着眉，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别谢我，都是你自己不要命争来的。”
谢韫玉知道他在生气，小心翼翼解释道：“我是太想活命了，所以才要争。殿下可能不信，但我的确是在与天争命。”
东风翻身上马，一言不发。
谢韫玉透过车帘子，眼巴巴地说：“殿下，我脚疼，能去东风堂看诊吗？”
东风看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你只会浪费我的心意罢了。我给你开的药你不用，你还故意弄伤你自己，等你人头落地，我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救不了你。束手无策，岂不是让我这个大夫显得好可怜，”
她小声认错：“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从前我命如草贱，敢搏一搏，往后我这条命也有点重量了，自然会爱惜。”
东风垂眸：“谢韫玉，你很会伤你自己，也很会伤别人的心。你觉得你命如草贱，那我何必拼命救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