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缃绮愣了愣,“什么?”
二郎清了清嗓,道:“没什么,我的意思是,父亲没和你说少府近日的差事该如何处理么?”
云缃绮“哦”了一声,认真答道:“爹爹的意思是,现下天气已回暖,先适时适度修剪冻树伤枝。至于那些树干完好,但是焦枯叶未落的,应尽早派人手动脱叶。这些差事,不由阿寔出马,便能完成。
至于后头的土肥水管理、花果量控制、死树断根、病虫害防治,还有幼树栽植工作,皆都耗时耗力耗财,需要各方支援,很容易出岔子,还得等阿寔好些共同商议。”
二郎颔首,又清了清嗓:“晓得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从前对少府那态度过于不善,那是我的不对。他既费尽心思救咱们这满园的金珠子,又搭上命救了咱爹,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阿妹,你放心,你与少府这婚事,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云缃绮好不容易笑得真切,“这还用得着你赞成?我们这桩婚事,可是圣人亲赐。”
二郎挠挠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二人想自立门户,你想自力更生这事。”
云缃绮瘪嘴,“这就更不用你相帮了,阿寔都成这般模样了,还拿不下爹爹阿娘?”
二郎低头,不再看她,只兀自嘟囔句,“这谁说得准呢……”
不待云缃绮问话,但见他推开门,出去找三郎拉板舆去了。
“这二兄,什么时候养的说话说一半的毛病……”
云缃绮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来不及细想,就往里屋去替崔寔穿好厚衣,又添了好几个汤婆子,只等两个哥哥来抬人……
云家的车马到家时,夜已深了。
但云宅门口,却是灯光通明。
家里的仆役、包括厨娘都齐齐出动,在门口候着迎人呢。
云缃绮推开窗牖,往外瞧去。
“阿兄,阿娘怎的不在?”云缃绮忍不住问三郎。
三郎眼睛瞥向车上另外一扇窗,支吾道:“许..许是睡着了吧。”
“怎么会?阿娘向来与爹爹伉俪,别说是被人踩踏、崴了脚,即便是擦破点皮,她都要去求医问药的。”
见三郎不语,一阵不安涌上云缃绮的心头。
她追问道:“上次因为购买宅子的事,刘希同他外祖来过咱们家,亦未见着阿娘。今日我归家,又是如此。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阿娘究竟怎么了?”
三郎似是自知瞒不过,叹口气,如实以道:“阿妹,之前你在圣京时,我曾写信告知父亲、母亲在外头吃坏了肚子的事,你可还记得?”
云缃绮自然记得。
那是崔相为了逼迫崔寔离开她的警告。
她有些慌乱地颔首。
“事后我们请了郎中来瞧,他们二人服药后休息了许久,便并无大碍了。又调养了些许时日,父亲的病已然大好,可母亲依旧时有呕吐、腹泻、头晕之症。”
三郎垂下眼,唇有些颤抖,“再后来,这些症状慢慢变成了疲惫无力,因而,母亲时常昏睡。那日你二人归家,她未曾来迎,便是因为这症状。”
云缃绮怔忡不已,半晌,才问道:“郎中怎么说?”
“郎中说,母亲这病,那日的食物中毒,只是个引子。究其根源,是因为,她年轻时,过于劳累,早早熬坏了身子。若不是这几年在云宅安心养着,这病早发了。”
此刻,云缃绮才恍然大悟,为何提起她要自立门户,自力更生的时候,爹爹,尤其是阿娘,竟有那般大的不情愿。
阿娘早年间为了守护家中基业,是吃了不少苦的,以至于苦到积劳成疾。
嫁给父亲后,她才得以轻松养病。
可这病最终有爆发的一天。
她终究是不愿女儿走自己的老路,希望女儿从一开始便顺遂。
再加上阿寔的身体本就不好,她怕女儿得不到精心照料,又吃尽苦头还伤了心,最后什么也落不得。
所以才选择百般阻拦,只让女儿安心做个持家的妇人便可。
难怪二兄今日说她自立门户那事,谁说得准呢。
做母亲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呢?
云缃绮之前那些不解,悉数散尽。
她甚是想为自己之前认为与古代小县城的父母“有着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的想法而道歉。
云缃绮有些愧疚道:“阿兄,此事我也有错。虽说如何做,是我的选择,可阿娘的苦衷,我竟丁点不懂,也并不用心去探查,反而横生抱怨。”
三郎摇摇头,宽慰道:“阿妹,莫要自责,你们这也都是为了对方考量,谁都没有错。”
“可终究是让阿娘拖着病体为我忧心。”
云缃绮仰头,撅起嘴把泪往回吹,“现下爹爹和阿寔也都病了,她要忧心得便又太多了。”
三郎见她哭,一时间也百感交集,红着眼眶道,“阿妹,还有我们呢!再不济还有你那些朋友呢,大家齐心协力,定能挺过这阵儿,届时他们三个身体都康健了,你与少府,可要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婚仪啊。”
已然下起的雨,老天也收不回。
那么流出来的泪,自然亦吹不回。
云缃绮紧紧攥住三郎的袖子,嚎啕大哭起来。
“阿绮,谁惹我们家阿绮哭了?”
突地,马车外响起她熟悉的声音,温温柔柔。
不一会,车前帷幔被焦急地扯开。
眼前的妇人,衣裳雍容华贵,头上簪金戴银,妆容精心雅致。
只是那一间滑出的愈发瘦削的手臂,没瞒住她日渐萧索的事实。
“三郎,你欺负妹妹了?我只是换个衣裳,晚来半步,你就把她惹哭了?”袁氏有些愠怒。
三郎双手捂脸,不住上下搓磨,像是要把泪按回去。
“怎的说你两句还不高兴了?”袁氏瘪了瘪嘴。
三郎把脸深埋进双膝里,肩头不住地耸动。
见此情景,袁氏的神情变得异样,轻声试探道:“你都告诉阿绮了……三郎?”
三郎久不答话。
她有些无措地撇开了视线。
云缃绮抽了抽鼻子,抹干眼泪,俯身向前,一把抱住了袁氏,“阿娘,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们都照顾得好好的……”
袁氏睫毛不住地扇动,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好,好,有你在,阿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