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一大队人马到了人迹罕至的孙宅。
年员外打头去叩了叩那金光闪闪的大门。
这回开门的可不是那满脸褶皱的老妪,而是人们口中“疯疯癫癫”的孙灵。
他眼睛不住地乱瞟,朝着无人处道:“祖神,是他们来了么?”
旋即但见他盯着年员外,咧嘴一笑。
这举动,别说是心诚的年员外,就连无神论者云缃绮都吓得一身鸡皮疙瘩。
孙灵这小儿,怎么这么有能耐呢?她由衷地佩服。
跪匐在地的年员外,顺着孙灵飘浮不定的目光,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拜了拜,还又狠狠地斥责身后呆愣的子侄,“祖神来看你们了,还不跪下?”
年家这些孩子,自小便在奉县长大。
对于南域的规矩和信仰,确是淡忘了不少,此时让他们接受一个莫须有的祖神,实在是有点难为了。
半晌了,大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的,嘀咕起来,就是不行动。
只听年灿灿,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学着年员外的模样,拜起来了。
年员外连连夸她,“我儿住在这云流山,定是得了祖神庇佑,开智了不少,不像其他这些个蠢货!”
此话一出,那群年轻的孩子,才又纷纷跪倒在地。
年员外甚是满意,带着年家子侄行完大礼,这才又问孙灵,“孙小员外,我等的诚心,想必祖神已瞧到,不知您可否带我们去看看呢?”
孙灵依旧不看他,只喃喃道:“红雾,红雾……”
年员外有些纳闷,转头问云缃绮他们几个:“这是什么意思?”
“红雾,红雾……”
崔寔清了清嗓,上前道:“某搬来这云流山脚,也有些时日了,日日都能望见山顶白雾茫茫。”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偶尔那雾会是红色的,想必孙小员外的意思是,山顶有红雾时,祖神便会显形。”
年员外连连点头,“少府好才智,还请言明何时有红雾?”
崔寔道:“自是晴天日出之时。现下春了,日出之时愈发得早了,年员外,您还是尽快说服这孙小员外,带大伙上山为妙。”
年员外听了这话,拉住孙灵的手,低声问道:“你家大人呢?”
话音刚落,但见孙宅大门又“吱呀”地响起来。
安氏从里头走了出来,手拿着一把刀,厉声道:“你抓着我儿作何?”
安氏这“疯名”在外,年员外自是赶紧往后退了退,“安娘子,莫急,只是找他问问山顶祖神的事。不知您对此事可有了解?”
安氏放下刀,思量一番,有些没好气道:“祖神?没见过,但是近来,我去外头寻孙灵时,确是见过个身穿银蝶百褶裙,头戴长尾鸟发冠的女子……”
此话一出,年员外一下子激动不已,“这,这,这便是我年家祖神啊……”
他恳求道:“安娘子,此事对我年家至关重要,还请您务必答应让这孙小员外带我们上山一趟。”
安氏一阵冷笑,“我凭什么答应?孙灵可是我唯一的孩子,对孙家亦是极为重要,若是在山顶出了什么意外,你们拿什么来赔?”
年员外闻言,又接着道:
“您瞧瞧我们这身后跟着多少大人还有府衙的官兵,一定能护他周全。再者说了,我晓得你母子二人,与孙家老宅那几个有些龃龉,才不得已住在这偏僻地,我在奉县商户里也算是能说上话的,您若肯相帮,我自想法子,帮你母子争取更多利益。”
安氏闻言,想了想,“勉为其难”地应下了,“年员外果真是个生意人,那我便有话直说了。我近日来,想在云流山下开个孙家糕点的分号。
可我跑了好几趟,孙家老宅那些,死活都不同意,若是年员外能帮我促成此事,我儿的后半辈子也有保证了,带你们上山也不是不可。”
年员外连连点头,“此事好说,此事好说。”
安氏把孙灵往身边拽了拽,唤一声:“刘婆,开门迎客。”
登时,孙宅的金门大开,里头走出来个满脸褶子的老妪,粲然一笑,那木偶纹又乱飞起来,她声音甚是苍凉,“诸位,请随我去客房。”
那一大队人马,一边议论着这老妪骇人的长相,一边紧紧挨挨地鱼贯而入,生怕被刘婆吃了一样。
唯有云缃绮瞧见她,觉得甚是亲切。
毕竟,装神弄鬼的,少不了得有人烘托烘托气氛。
咱们刘婆这么一搞,氛围起来了,大家伙可就更信山顶上有祖神咯……
翌日,午夜。
年家一行人,已在孙宅门口聚齐。
这阵仗,可比前些日子云缃绮他们一伙人团建时候大得多呢。
孙灵这些日子经常去云顶找卢泓月和梁谨玩耍,路已经十分熟悉了。
小孩子精神头又大,好似从不知疲惫。
他也不等身后那群大人,兀自顺着宅边的小道,快活地往上走去。
年家人和府衙的官兵紧随其后。
云县丞年纪大了,又并不信那祖神,只在后头慢慢悠悠地跟着。
云缃绮和崔寔么,也就放慢了步子,左右拥护着他。
趁着这机会,云缃绮向云县丞打听起家里的事来,“爹爹,阿娘近日来可好?”
云县丞冷淡道:“你既已自立门户,不愿归家,何必再问?”
云缃绮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我何时说的不愿归家?我只是不愿做个花瓶摆设罢了。我那买卖,马上就要成了,你们大可放心。”
云安叹了口气,“成不成的,有何打紧?我看你这黑眼圈,应是许久未好好歇着了吧?”
云缃绮这几日为那糕点铺的事,确是熬了好几个大夜。
可实在是没想到,竟然已这么憔悴了。
她别过脸去,摸了摸眼下,“哪有,这么黑的天,您老眼昏花的。”
云安又“唉”了一声,不愿再与她多说,加快步子,赶上了前头的人马……
不知过了许久,云缃绮的腿都快断了,终于瞧见了之前她们来团建时候的那最后一小截陡坡。
孙灵率先走了上去,念念有词,“祖神,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年家人,瞧着眼前皑皑大雾,皆又虔诚地跪匐在地。
突地,那雾气愈发浓重,亦愈发红亮。
年员外迫不及待地起身,往坡顶爬去。
众人也紧随其后。
三角木屋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叮铃叮铃的银器撞击声响起。
一位身着银蝶百褶裙,头戴花白长尾锦鸡鸟,手持一把小鼓,却又看不清容貌的女子,从其中走来……
她身后盘着条硕大而又璀璨的巨龙,张着大口,恣意吞噬着山间雾气。
女子背过身,抚了抚龙鳞,轻声唤道:“羽银沙里,你来了啊。”
她的声音在雾海里回响,深邃而悠扬。
年员外闻言,登时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