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缃绮首先尝了口“湘西土匪鸭”。
她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黄酒的滋味不够浓郁,别怕酒放多了,大火炖煮下,酒精便会蒸发,只留下醇香。”
然后她再又转向那还在炖煮的韩式白切肉,依旧对这菜不满意。
“我记得叮嘱过你,汤底里加些苹果,既能增加甘香滋味,还能使肉更软烂,掌固竟都忘了?”
最后,她又走到那位制作“猪里脊卷片皮鸭”的厨子身旁,顿时,面色更难看了,“今日掌固只专门做这一道菜,怎么还卷得如此歪七扭八,您一旁歇着吧,我亲自来。”
方才那三个被指点过的厨子,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叽叽歪歪地抱怨起来:
“平常也没见她这样,怎的今天来了个老头子便摆起谱来?”
“这梁少卿是有事去办,又不是离职卸任了,怎的好像这光禄寺卿给她做了一般?”
“还不是怕自己厨艺不精,被那位黄师傅笑了去。”
云缃绮没空去看这几张不服气的嘴脸。
毕竟在厨艺界,“人菜”是原罪。
她只用心做着手上的猪里脊卷片皮鸭。
其实这菜的灵感,来自于吃炸串、烤串、麻辣烫时候的牛肉卷香菜、牛肉卷茼蒿等等。
将烤鸭连皮带肉切成薄片,佐以葱丝、青瓜,平铺至提前腌制好的里脊肉上,卷起,然后用小竹签串好,放入锅中煎熟,配甜面酱吃即可。
这菜做起来本没什么难度,只是穿串儿的过程有些考验耐性,方才那掌固,一看就是做得皮了,开始应付差事。
就这,还不让人说?
还很不满?
云缃绮心里虽有点气,手上却麻利地将那里脊肉串卷好,先煎了五六串。
因为黄大厨已然尝了猪肚鸡汤、白切五花肉和土匪鸭,正朝她这走来呢。
“丫头,你这菜做得实在是精细。”
黄大厨意犹未尽地叼着只鸭腿,“方才尝的那几道,多用的是炖煮的法子,可滋味丝毫不逊色于爆炒啊!”
云缃绮松了口气,看来老爷子给的评价还不错。
她挥了挥手中的竹签,“那便请您尝尝这道煎烤的‘猪猪好卷鸭’。”
“这菜名,有意思。可怎么没在那菜谱上看到呢?”黄大厨笑问着接过。
云缃绮瘪瘪嘴道:“阿寔说我这名字取得古怪,给换了,叫做‘风卷云’。”
黄大厨这会还没工夫点评这菜名。
他正风卷残云地撸着串,吃得满嘴油,甜面酱都挂在胡子上了。
云缃绮赶忙递上去个湿帕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黄大厨将手上的串吃个精光,细细地擦了擦胡子,这才道:“并非老头子我偏心啊,你与五郎这名字,取得都很是不错,一个说的是吃食本身,一个说的是吃的状态。”
“那让您非选一个呢?”云缃绮这自来熟,已经和人开起玩笑了。
黄大厨捋了捋打结的胡子,“那还是我家五郎的吧。细想想,‘风’是猪里脊,‘云’是片皮鸭,也说的是吃食本身呢…”
“您还说不偏心!”云缃绮撅起嘴。
这表情可把黄老逗乐了,他宽慰道:“此言差矣。比起这起名的本事,四娘你对制膳的一片真心,才是最拿得出手的。”
说完这话,他望向方才暗中抱怨的那三个厨子。
“你们几个也别不服,要我说,这间厨房内,你们谁的本事也比不上这小丫头。她方才所言,句句是这菜中要诀。若诸位能悉心学习,举一反三,日后必定能在厨艺上有所精进。”
黄大厨方才那爆炒颠锅的手艺,这些人是看在眼里的。
在老前辈面前,他们头低得比谁都低,口上却有气无力道:“云掌固好手艺,某等实在佩服。”
黄大厨自晓得这是敷衍之语,叹了口气,道:“经此一宴,这小丫头必定叫你们心服,咱们走着瞧。”
那几个掌固不再答话,只故作匆忙地整理起各自的灶台,偶尔,还翻几个白眼。
要不是云缃绮和裴尚食拦着,老爷子非抡起大锅砸他们仨不可……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争执间,薛寺卿从外头进来了。
云缃绮打着哈哈道:“没事,老爷子活动活动筋骨。”
黄大厨恐也怕被人笑话一把年纪了还和小辈起冲突,口里嚷着“哼嗯哈黑”,左三圈右三圈地活动起筋骨来。
薛寺卿闻言,客气道:“黄大厨,这流水席马上开始,我瞧暾佳公主也用上膳了,您闲着也是闲着,随我们去玉壶厅一同活动活动吧,那地宽敞。”
黄大厨不好意思地挠头,连连称“善”。
云缃绮却疑惑道,“离饭点还得一会儿呢,怎么现在就要准备上菜了?”
薛寺卿扬了扬手中菜单,“多亏了阿寔的主意。他让我提前将这菜单拓印上千份,挨个派人分发到小国外使们的住处去。这菜名取得高深莫测,上头还写着‘天下第一厨娘,紫云楼大宴掌勺人云缃绮亲制’,那人瞬时间就涌满了整个玉壶厅。”
云缃绮暗自腹诽:阿寔这脑瓜子,果真好使。不用她教,就能想出这发传单、打名号的法子。
黄大厨称赞云缃绮和崔寔很会打配合的间隙,还不忘回头踩那几个掌固两脚,“看到了吧,这就叫实力,写上你们几个的名字,能卖出几席?”
那几个,这会真的不敢乱说了,眼里真切有了钦佩之意。
裴尚食和云缃绮对视一眼,悄声道,“这老顽童,还真较真呢。”
云缃绮得意一笑:“那也是俺滴手艺值得信赖!”
裴尚食扶额,“夸你两句还飘起来了,赶快好好干活!”
云缃绮脆脆地“哎”一声应下,随即对厨房里的掌固们道:“准备上菜!”
众人齐齐应了句:“是。”
待菜品装盘盛好,由仆役们送往玉壶厅,裴尚食和薛寺卿以及黄大厨,也都跟着去看反响如何了。
倒是云缃绮,留在厨房,掰着指头,和刘掌柜算起算数:“今年的小国来使,统共有两千人上下,玉壶厅能放下五十张餐桌,供五百人用餐,因而这流水席得连续奉上四顿才行。”
刘掌固道:“这样看来,得一直忙个不停了,估摸着天黑才能歇下。”
云缃绮颔首,对着灶台上忙碌的众人,打气道:“最近几天辛苦各位了,不过圣人那边已有了旨意,这小国流水宴不再像往常一样十天半个月都不打烊。
等崔少卿办完差回来,这宴应也要结束了,我估摸着不出七日。大家打起精神,好好办事,到时候除了圣人的赏赐,我领的那份也给大家。”
众人听到那赏赐,一下变得激动起来,干劲十足,挥锅的手速都能赶上黄大厨了。
云缃绮欣慰一笑,又走到方才那三个被她“批评”的掌固跟前,屈身致歉:“方才是我太心急证明自己,言语上不太尊重,还请三位谅解,毕竟不论有没有黄大厨在场,齐心办好这流水宴,才是最正经的事。”
三人听她这么一讲,眼底的钦佩之意便更深了。
只听他们道:“云掌固请放心,某等定当竭心尽力,为光禄寺争光!”
云缃绮屈身谢过。
身后的刘掌固不禁感叹,“四娘不仅叫人享口福,还真能令人心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