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厨见云缃绮走来，停下自己手里的活计，赞道：“四娘，这些菜的名字可真够好听的，你小时候读过许多诗书？”
云缃绮赶紧摇头，不敢邀功：“黄师傅说笑了，我肚子里那点墨水，哪能取出这些好名字，这皆是阿寔想出来的。”
听到自己小主人的名讳，黄大厨一下来了精神，夸个不停：“我只听说我家五郎，最是个会读书、会办差的，竟连这饮食也有所涉猎，真是全才呐。”
一边的裴尚食依旧直言不讳，“黄师傅，您想，崔少卿那么忙，哪有时间了解这些？左不过是为了这丫头罢了。”
黄大厨眼睛一下瞪得好圆，“尚食此话何意？
“您竟未听说过么？四娘与崔少卿业已定下婚事了。”裴尚食有丝丝惊讶。
黄大厨简直喜极而泣，“竟有这等好事？我依稀记着前些日子，邀星楼里都在传我家五郎，喜欢上了个厨娘，还特意为她把整个四楼都空下来了。我在后厨事忙，记性也不好，东听一句西听一句的，也没放在心上，这可赶巧了，叫我遇上…”
话说到一半，黄大厨才恍然大悟：“不对，赶的什么巧啊，五郎力排众议要我来此，应也是为了四娘你啊。好小子，请我来的时候，一口一个是因为我的厨艺能征服所有鸿胪客，原是为了讨美人欢心。”
云缃绮被他这话说得有些羞，连连摆手道：“黄师傅，阿寔所言皆是属实，您一开始便是他心目中最佳人选，我俩在大事上可不会徇私情的。”
黄大厨似乎对她很满意：“这孩子，怪机灵，会说话。既是如此，今日你亲自设计的这流水席，我老头子一定也要好好尝一尝了。”
“哎！还请您好好指点我。”
云缃绮应下，又继续问道：“不知黄师傅，今日要给暾佳公主做些什么？流水席还得一会才好，不若先叫我跟着享享口福呢。”
黄大厨摸摸微微泛白的胡须，答道：“老夫这路子比较粗犷。便做一道‘爆羊肉’和‘沙葱煎蛋’，还有奶汤炖菜好了。”
“爆羊肉？黄师傅不愧是顶尖的大厨。整个圣京，鲜少有人会用爆炒的法子制菜。”云缃绮直觉不可思议。
黄大厨却被这话逗笑了，他指了指身后卖力挥舞着铁瓢的刘掌固，“我方才和他现学的。这烹饪技法，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忒费油了，普通人还真吃不起，也就给贵客们尝尝鲜。”
云缃绮抬眼望去，刘掌固正在做那道猪五花肉炒辣菘菜，确也是油爆的法子。
她心道：不愧是几十年的老厨子，一眼就能学会。
还好邀星楼是阿寔家的产业，不然真叫旁的学去了，还得问他收学费呢。
不过，说到底，云缃绮还是很想看看这位老厨师的身手的。
她充满期待道：“黄师傅，您快露两手给我们瞧瞧。这会儿那几个菜，光禄寺的人能应付，我偷闲学两招。”
众所周知，裴尚食也是个厨痴，听云缃绮这么一说，登时从灶膛里抽出几块木头，把那煨着肚包鸡汤的炉火调小了些，也跟着凑上前来。
黄大厨见两人眼神赤诚，旋即答应下来。
第一道爆羊肉，主料很简单，便是京葱和羊腿肉。
只见黄大厨利索地将那京葱淘洗干净，放在案板上，一边挥刀起舞，一边细细讲解，“这葱最好选圣京本地产的大葱或是章丘葱，只取葱白，滚刀切段，备用。”
他手一侧，那刀一横，葱白段就乖乖躺在盘里了。
“接下来，处理羊肉，我算是琢磨出来了，这爆炒的肉，得选嫩而有劲的，羊腿肉最优，里脊肉嘛差点意思。”
他动作娴熟地拆骨取肉，去其筋膜，顶刀切成薄片，又取了盐、白胡椒、酱油和香油腌制。
趁这腌制的工夫，黄大厨又拿来沙葱，淘干净，切成长段，随后单手打了五个鸡蛋备用。
“这沙葱又称草原韭，与京葱、章丘葱不同，细溜溜的，吃起来辛香不辣口，还带丝清甜，和鸡蛋一道，微微煎上一小会儿，只佐盐，便很好吃了。”
这菜更是快手，得等到羊肉炒好后，再下锅烹制才不会凉。
那两样菜还不能入锅，黄大厨这会准备先起锅烧那道汤。
奶汤炖菜，云缃绮思量一番，估摸着是用羊奶、乳酪、黑胡椒、盐，外加淀粉勾芡制成的一道大乱炖。
这菜很西式，西餐里的奶油蘑菇汤，大抵就是这么个做法。
她看向忙活的黄大厨。
然后，努起鼻子细嗅了嗅。
怎么不是那么个味呢？
“这是，马奶？”云缃绮好奇道：“还是两种马奶？”
黄大厨放下手中汤勺，赞道：“你这丫头，竟懂的这么多？不愧是能掌勺紫云楼大宴的厨娘啊。”
他将那时蔬一一下入这浓汤中，才又继续道：“这马奶，西突厥人爱食用。分为生熟两种，生的甘凉，略腥气、熟的发酵味儿重，更酸些。配些菜来一同炖煮，很是可口，亦很能进补。”
云缃绮不由感叹，“不愧是招待过四方宾客的紫云楼主厨，暾佳公主吃下这菜，定有宾至如归之感了。”
黄大厨闻言哈哈大笑。
互相吹捧间，那羊肉也腌制得差不多了。
只见黄大厨先行热了锅，待热气蒸腾后，倒宽油。
油温七成热，他将羊肉倒入，也不急着翻炒，只道：“方才那位刘掌固，就是急着颠锅，五花肉一下就碎成小片了，先让热油煎出水分，再翻也不迟。”
他身后的刘掌固惭愧地低下头，道一句：“受教了。”
裴尚食赶紧提醒他，“切勿分神，看着你的锅。如黄大厨一般，只专注锅里的肉才对。”
刘掌固便再也不敢抬头随便张望。
此时，锅中肉已变色，黄大厨单手拎瓢，迅速将肉倒出，又另起了锅烧油，放入一半葱段煸炒。
随后，见他烹入一杯黄酒，那锅顿时就着了火，葱香气四散开来。
裴尚食简直看呆了，“好厉害的手法。”
后头那些忙活的鸿胪寺厨，冒着被骂的风险，也远远地张望起来，一个个都瞠目结舌的。
云缃绮心道：虽说这招，在咱们现代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八大菜系的大厨各个都会。
可这对于很少用爆炒烹煮食物的大楚人，可堪称为奇迹啊。
尤其是，黄大厨只是捎带着看了刘掌固做菜，就琢磨出这等门道，实在是厉害！
很快，那大锅周围的火灭了，黄大厨迅速将羊肉滑入锅中，倒入酱油和少许陈醋，便急速颠起锅来。
那速度、那力道，看得鸿胪寺一众壮汉们皆自愧不如。
约莫十秒后，黄大厨给那菜里滴入几滴香油增香，便起锅盛出了。
锅中还剩下几块，云缃绮和裴尚食便迫不及待去尝。
云缃绮吃得很是满足：“京葱夹杂着羊肉，咬一口，清香四溢，脆嫩爽滑，大绝！”
裴尚食亦啧啧称绝，“这火候恰到好处，羊肉的熟度把握之完美，实在令我等小厨望尘莫及。”
王大厨许是经人夸惯了，只略有些欣喜。
他凑上前，也拣出一块，入口之时，那张沧桑的脸上，才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真好吃啊。这爆炒的法子，果真非同一般，四娘，你真乃神人，老夫自诩厨艺精湛，一把年纪了，也得从你这学习新鲜技法，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云缃绮可不敢接这话，毕竟这老爷子若生在现代，定会是碾压一众厨神的存在。
“不敢当，不敢当，我再抡十年铁瓢，也没您这功力，只是恰巧想了这么个法子罢了。”
黄大厨却来了劲儿：“小丫头，别谦虚了。你等着，我先将那沙葱炒蛋和奶汤炖菜做好，给公主送去，一会子可得好好看看，好好尝尝你这流水席。”
云缃绮应下，赶忙往后面的灶台走去。
裴尚食也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忙起手头的活来，还递给云缃绮个“加油，靠你了”的眼神。
她略带些紧张地颔首，竖起右拳，给自己打气。
虽说这十五道菜，是她和崔寔商讨着拟定的，烹饪技法也是她，连同裴尚食教给光禄寺众人的。
可她毕竟没有亲力亲为，这心里总不踏实。
不能辜负了老师傅一片夸赞啊！
于是，她挨个尝起那正在烹饪的流水宴菜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