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九殿下尹溪焦急地朝崔寔跑来。
崔寔连忙打断他,“九殿下,恕某冒昧,这么晚了请您过来。”
尹溪闻言,瞧了旁边一眼那不可一世的尹风,收起十四岁少年见了亲舅该有的表情,转而换上副成熟稳重的模样。
他拱了拱手,有礼而克制:“无碍,不知少府所为何事?”
崔寔回礼,开门见山道:“敢问九殿下,这车上的货物,可是您送去莲华寺的灯油?”
尹溪一脸疑惑,“孤不曾买过灯油,也不曾见过这些板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崔寔望向一旁耍着马鞭的尹风,“那许是某弄错了。七殿下此时赶来,难不成是来认领这些货物的?”
尹风的马鞭“啪”地一下落在地上,击起厚厚一层尘土,“孤与莲华寺非亲非故,母亲也没去做姑子,何须献上这般大礼?”
尹溪听了这话,似有些气恼,“兄长,云山法师大能,断不可如此这般无礼。”
尹风冷哼一声,“怎么,你去父皇那里告孤吧,小屁孩。”
他转而看向面无表情的崔寔,“你问孤为何来此?孤远远就瞧见这坊门口堵个水泄不通,才来为刘巡使排忧解难。这油,你二人不肯认,那必定是来路不明,不若拦下来,好好查上一查。”
崔寔冷笑,一下看透了他的心思。
尹风这怪物,原本是要连夜将光禄寺里缺少的那百十坛子油,借着献灯油的名义运去莲华寺。
他想着把表面工夫做足了,依例交由金吾卫核验检查货物,再破例放行。
如此这般,一路掩人耳目,趁着莲华寺举办祈福诵经活动的热闹劲儿,“揭穿”这灯油之事,好搞出个大动作,最后再全部栽赃到崔家和九殿下头上。
但是,恰巧崔寔和裴尚食前来寻人,给撞上了。
这栽赃不成嘛,就玩赖的。
反正现在,油换了一拨,油坛子也换了好几拨,尹风料定了,崔寔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才敢夸口要查上一查。
不过,多得是尹风不知道的事。
崔寔今日已从裴礼民手里,拿到了各个“地下油坊”的名单,只待一一去勘破,哪个是给胡氏油坊供油的。
所以,他现在巴不得这事情闹得大些、再大些。
果不其然。
尹溪是万万受不了这般诋毁的,还没等崔寔开腔,他率先厉声道:“查就查,把这油和车夫、货郎先扣上,明日我便入宫禀告父皇,有人行不端之事。”
听到这,一直没说话的刘巡使有些急了,“九殿下,今日在下捉了个小人,正押在金吾狱里,恐,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尹溪转头,望向他,“何人?又因何被抓?”
刘巡使看了一眼狠狠摇头示意的尹风,可并没听从指挥,“便是光禄寺的掌固,云四娘,今日被同僚举报,在库房里偷油,说不准这油,就是借着九殿下的名义,偷偷往外运呢。”
“云四娘,这名儿怎么听起来如此熟悉?”尹溪伸手抠了抠脑袋,一下就又露出少年的模样,“小舅,这不是你那位……”
崔寔不住地咳嗽起来,脸红到耳朵根,好不容易才平复。
他缓了缓,问道:“刘巡使,方才你我二人在此处时,你可是对关押云四娘一事,矢口否认啊,怎么这会见了两位殿下,又变了卦?”
刘巡使支支吾吾,“方才,方才在下以为这油当真是从九殿下府里运出来的,怕污了九殿下名声,想着寻了机会好好审问云四娘一番,再汇报少府也不迟。”
“哦?”崔寔语调略微上扬,看向尹溪。
尹溪眉一挑,心下了然,“那便拜托刘巡使,现在便差人请云四娘出来,与这些货郎和车夫一同审问,如何?”
刘巡使不顾面色铁青,不住摇头的尹风,连连点头应下此事,“几位,稍等,在下即刻着人去办。”
……
此时的云缃绮,正饿着肚子在金吾狱牢房里打盹。
“小娘子,小娘子……”送信的狱卒边打开牢门上的锁,边唤她。
云缃绮吧唧吧唧嘴,睁开眼,“小哥,怎么了,可是我那羊肉罗鹑汤送来了?”
狱卒摇头,“金吾卫府衙来传小娘子过去。”
云缃绮揉了揉眼睛,一骨碌爬起来,“可说是因为何事?”
狱卒再次摇头,“具体的奴不太知晓,只听说是坊门口扣下好些辆拉油的货车,连从不问窗外事的九殿下都惊动了。”
九殿下?
那不就崔寔的外甥吗!
云缃绮暗忖,定是我家聪明的阿寔,已然晓得自己被关在这里,又寻到了丢失的油,找了个靠山来英雄救美了!
她理了理头发,拍了拍屁股上的干草碎,急忙就跟着那狱卒往金吾卫府衙的方向去……
一路走去,她面上喜色难掩。
直到瞧见厅堂里,除了阿寔、裴尚食和年轻的九殿下,还坐着那活阎罗尹风。
她的笑,一下就僵在脸上了。
“大胆贼人,见了七殿下、九殿下,何不请安?”刘巡使见她四下打量,怒斥道。
云缃绮恨恨地看了这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一眼,敷衍地福了福身。
尹风依旧是面色铁青,气不打一处来。
倒是尹溪,转而在崔寔耳边私语,那表情一看就是在八卦。
云缃绮忍不住翻个白眼:小外甥,赶紧救救你小舅妈吧,到时候想听啥,给你慢慢讲……
崔寔轻咳两声,抬起眼望向她,羞赧里带着几分安慰。
旋即便听他道:“刘巡使,云四娘是否偷油一事,还并未查明,何故称她为贼人?若巡使断案如此偏颇,不若,移交大理寺秉公处理。”
那刘巡使闻言,语气一下缓和起来,“云四娘,你且细细说来,今日你何故去库房?”
云缃绮唉声叹气道,“巡使大人,儿被你们抓的时候便说过,这光禄寺的油,有问题,儿是去查验的,谁承想,一进库房,就少了百十来坛,你们就来抓人了。”
一直不曾说话的尹风,明知故问道:“那油,有何问题?请如实告知,好叫巡使去查个清楚。”
云缃绮真的很心塞,如果这时候有录音笔,她也不至于百口莫辩了。
她小声嘀咕道:“现在,自然是没问题了。”
那刘巡使一下激动起来,“各位贵人,你们瞧瞧她说话这颠三倒四的模样,一会有问题,一会没问题,油肯定就是她偷的。”
尹溪却摆摆手,“她一个异乡女子,居无定所,就连住处都是七皇兄安排的,这偷了油能藏到哪里?七皇兄府上,还是邀星楼啊?要这么一说,这事倒与七皇兄脱不开干系了。”
刘巡使被这话吓得怔住了,连连道:“在下,在下绝无此意。”
尹溪正色道:“那便别在这里说些毫无根据的废话,唤车夫和货郎来,好好与云四娘对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