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云缃绮顿觉头脑大乱。
她想确定崔寔是不是好好活着?
这意思不就是她卢三娘,更准确地说,是卢家,更希望与崔寔联姻,而不是崔容?
云缃绮脑海里已然出现了她大闹二人婚礼,崔寔要与她私奔,最后他们被卢、崔两家联手除掉的场景。
好一对苦命鸳鸯。
她内心里恳切希望崔寔能够长命百岁,也希望自己能长命百岁,竟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她心中暗想:等贡橘事了,她就和崔寔说,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
“卢小娘子,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崔寔的声音带着些肃杀之气,如枯秋一般,酷烈萧索。
云缃绮愣了愣,抬眼看他。
崔寔回望,坚定无疑。
卢泓月却非常破坏气氛地开口,“当然与我有关,我之终身大事,皆系于你之生死。”
“卢小娘子请安心,明日我便回崔家,自请废了嫡子的身份,绝不会让你嫁个将死之人。”
卢泓月怔怔,有些讶异:“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将偌大家业拱手交予崔容?”
崔寔点头:“九郎很好。”
卢泓月起身,行礼,似是要告别,“少府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惜你我皆知,此事由不得己身,但愿少府真的如自己所言的,是个将死之人。”
云缃绮有些不满道:“这位美女,你怎么还咒起人来了?”
那卢泓月不答,转身就往府门外去,回头瞧她一眼,又不住地笑起来。
待人出了府,云缃绮才又恣意蹦跶起来:“没礼貌,真没礼貌,世家大族的女子,竟是这般教养!我看她是破大防了!”
薛砚一下被她这话逗乐了,“四娘,虽说卢三娘确实骄纵,你被阿寔惯得也不赖嘛!”
崔寔轻咳两声,又一本正经道:“浑说些什么,阿绮乃家中幺女,奉县女子又本就尊贵,哪里能说成是我的骄纵?”
薛砚饮了杯酒,又白眼道:“瞧见你这正经模样我就来气,人家四娘都未曾觉得有何不妥。”
云缃绮却适时开口:“薛郎君,我这样子真的看起来和她一样嚣张跋扈嘛?”
崔寔瞪了薛砚一眼。
薛砚思量一番,道:“对于旁的人家来说,确实有点过于欢脱,但是对我家来说,刚刚好。”
云缃绮:?
崔寔:“薛砚,她是去你家做厨子,你可明白?”
薛砚闻言,一拍大腿道:“哎哟,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
薛砚解释道:“我家母亲,永阳县主的性子,与四娘颇有几分相似。喜美人、美食,且心直口快,经常还说些颠三倒四之语。我想她,应与四娘十分合得来。”
这样一说,云缃绮顿时来了兴趣,她真想瞧瞧这位颜控县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况且卢泓月的事搁在他们两人之间也不是个办法,早日分开住,到时候不论是什么结果,也好承受消化。
“薛郎君,何时动身去你府上?”
薛砚答:“方才阿寔说,今日便可。”
云缃绮闻言,便要去东厢房收拾行李。
崔寔开口阻拦:“阿绮,不急于这一时。”
薛砚很会看眼色地开口,“既如此,那待两位商议好了,我随时欢迎,那鱼豆腐可还有,给我带上一块,回去给阿娘尝尝。”
云缃绮点头,唤刘阿婆给薛砚切上一块装好,那厮就拿上东西立刻告辞了。
此时,崔寔又命侍立的仆役皆去前院用饭,这庭院里,一下就空了起来。
凉亭里,亦真的只剩他们二人了。
崔寔这会才有工夫细嚼慢咽起来,一口一口地品着桌上佳肴,连鱼豆腐的汤,都悉数喝尽了。
“这么吃,不撑吗?”
“阿绮做的饭,很好,吃一顿少一顿,那这顿就多吃些。”
他又几近报复似的,将大拌菜里的油醋汁都倒在碗里喝了。
云缃绮一把将碗夺过,“别吃了,肚子要撑爆了。”
崔寔这才停下手中箸,又兀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云缃绮无奈道:“阿寔,你将我留下,就是来看你吃菜喝酒的吗?”
崔寔充耳不闻,一杯接一杯地往胃里倒。
他酒量极差,一会儿就喝得上脸又上头,“阿绮,别走。”
云缃绮心道:幸好薛砚走得快,不然你在户部的名声可要败光了。”
她心中窃喜,又义正言辞道:“我不走不行,云家的命捏在我手里,我得早日入宫才是。”
和醉酒的人谈正事,如愚弦上觅琴音。
他头贴在石桌上,两手乱抓,“回奉县,这就回奉县,死在那处,也好过被人愚弄半生。”
云缃绮怕他碰碎桌上碗碟,伤着自己,上前去,俯下身,抓住了那双乱挥的手。
那人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把云缃绮抓得紧紧的,好似一松手,她就会飞了似的。
云缃绮轻抚着他的手,就似抚一只,断了双足,不能再飞的孤鹤。
情不由己身,死亦然。
她想崔寔这前二十年的落寞,都在这一刻,在残羹冷酒中,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吧?
想到这,她似乎对企盼崔寔能长命百岁的想法,有了一丝的动摇。
她又晃了晃脑袋,赶紧将这想法赶走:好死不如赖活着。
“阿绮,你别走。”崔寔又哭嚎起来。
“这不在这吗?要是有相机,把你这模样一拍,往户部工作群里一发,你一世英名都毁尽了。”
“什么香鸡?好吃吗?”
云缃绮:……真醉得离谱。
说完这话,崔寔就甩着脑袋四处寻找起香鸡来。
他晕晕乎乎地抬头,啪叽、啪叽、啪叽好几下,就小鸡啄米似的亲到了云缃绮的额头。
云缃绮笑得迷迷糊糊,被他身上檀香萦绕,悟道:“原来香鸡在这……”
还未等她多做回应,崔寔一个趔趄,又晕倒在地上了。
在垂花门外观察了许久的刘阿婆,见二人终于闹完了这一出,这才轻唤身后的仆役,适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把崔寔抬走了……
次日清晨,凉亭里。
云缃绮模仿着崔寔昨日大醉时摇头晃脑的模样,试探地开口:“阿寔,你还记得,在这,这样,香鸡啄米吗?”
“阿绮,又在说些什么?家里并未养鸡,快些收拾行李,一会就送你去薛砚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