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已经好久没有闻到过肉味儿了。
听到陈木匠的话，母子两个人都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可是，陈木匠媳妇心里很快就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这个年头，人们吃不上饭，地洞里的耗子都吃光了。
要吃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而且，陈木匠又不是什么好丈夫好父亲，就算是幸运的在外面找到什么吃的东西，肯定会自己先吃了，哪里会顾得上他们母子二人？
陈木匠媳妇越想心里越慌，怯怯的问道：“当家的，你抓到什么东西了？在哪儿了？”
陈木匠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十分不耐烦的道：“死婆娘，让你烧水就烧水，问那么多干什么？烧好了水，让你吃上肉不就得了？上回你陪大队长睡觉的时候，他特别不满意，说你太瘦了摸着不舒服！今天让你多吃几块！”
他说着，看了站在一旁的陈石头一眼，拿起了放在门口的斧子，去外面磨了。
陈木匠媳妇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五岁的陈石头并不清楚要发生什么事儿。
一想到有肉吃，他就很开心。
尽管很害怕那个平时对他非打即骂的陈木匠，但他还是满心欢喜的跑到院子，想去看看到底有什么肉可以吃。
可是，院子里一如既往的空荡荡的，连个活物都没有。
只有陈木匠磨斧子的声音。
金属在石头上，刺啦刺啦的响声，听起来让人感觉心里毛毛的。
陈石头想了片刻，小心翼翼的上前问到：“爹，我们吃什么肉？你磨斧子要杀什么呀？”
陈木匠停下手里的动作。
一张原本很狰狞的老脸，此刻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石头，你过来，我给你洗个澡。”
说着，他就去院子里的水缸里，打了一盆冷水。
窑洞里灶台前，正在刷锅的陈木匠媳妇听了外面两人的对话，不由的毛骨悚然。
她立刻出门来：“当家的，你，你要干什么？”
陈木匠扭头不满的看着她：“你烧好水了吗？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是不是皮痒痒想挨揍？”
陈木匠媳妇鼓起勇气，又上前一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想把儿子怎么样？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陈木匠一巴掌抽了过去，女人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他恶狠狠的上前踢了两脚：“该死的婆娘，今天的废话怎么这么多？亲儿子？老子咋知道他是不是我的亲儿子？你当初可是大着肚子嫁进来的。”
“老子都好几个月没吃肉了，你这死婆娘现在难看成这样子，村里也没男人愿意睡你了，你想老子饿死？老子养了这小崽子四五年了，也该是他回报我的时候了！”
陈木匠媳妇浑身发抖：“他怎么不是你儿子？当初是你强迫我的！你强迫我的，我才有了阿修！陈木匠，我以为你再烂也是个人，可你竟然禽兽不如！”
她说着，猛的从地上爬起来，抱着陈木匠的一条腿。
接着，她大声的朝陈石头喊：“阿修，快跑，去找苏师父去！快跑。”
尽管陈石头年纪太小，懵懵懂懂，但父母的对话他听了之后，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
他明白了，今天吃肉没他的份儿。
因为他就是要被吃的肉！
陈石头吓坏了，呆滞了好几秒，才转身要跑。
也就是耽误的这几秒钟，让陈木匠一脚把他母亲踹开。
不等陈石头跑出院子，就被抓了回去。
陈木匠目露凶光，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把陈石头拎在手里。
“不用洗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他说着，提着陈石头，就往灶台走。
母亲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身上的疼痛，从灶坑里拿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柴火，就往陈木匠的身上戳。
陈木匠吃痛，嗷的一声惨叫，就把陈石头丢在了地上。
母亲一边冲着陈木匠挥着火棍，一边冲儿子喊：“阿修，快跑！”
陈石头从地上爬起来，就冲出了屋子。
母亲到底不是陈木匠的对手。
很快，她手里唯一“武器”就被夺走。
陈木匠气红了眼，抓住她头发，就开始踢打。
“你不让我煮了那个小崽子，老子就弄死你！反正老子是根红苗正的贫农，弄死你这个坏分子，也是为民除害！”
女人被男人铁一样的拳头招呼在身上，疼的几乎要昏死过去。
可她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喊出来。
陈石头跑到院子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看着那黑洞洞的窑洞。
他有种预感，母亲会被陈木匠打死。
不，他不能让母亲死。
他很快又跑了回去。
他看到陈木匠接用膝盖压住母亲的肚子，把她按在地上，一拳一拳狠狠的揍。
他的拳头上，全是血！
陈石头两只小手，握成了拳头。
他知道太小，打不过这个男人，他没有能力保护母亲。
可他不想母亲死！
他看到了陈木匠丢在院子里的斧子，他捡起来，用双手紧紧的握住斧子柄……
几分钟后，倒在血泊里抽搐的陈木匠，再也不动了。
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嘴巴也张的大大的。
他的整张脸扭曲着。
大概在断气的前一秒钟，他也不曾想过，今天会死的人，是他。
陈石头的身上全是血，是陈木匠喷溅出来的血。
母亲的身上也全是血，有她的血，也有陈木匠的。
她被吓坏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来到陈石头的身边。
娇小的母亲，把他抱在怀里。
“阿修，不怕，不怕，没事儿了，他死了，他不会伤害你了。”
陈石头在发抖，她也在发抖。
母子二人紧紧的抱在一起，不知道过了多久。
母亲慢慢的站起身来，变的冷静下来。
她给陈石头从头到脚的洗了个澡，拿出一套补丁最少，最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给他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她一直温柔的跟他说话。
“阿修，今天的事情不怪你，都是那个人的错，他是坏人，是魔鬼。阿修，你要忘记今天的事儿，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告诉任何人。”
“阿修，你是妈妈生命里最美好的存在，因为有了你，妈妈才会活着。妈妈本来想着，以后有机会，带你去沪市，去找你外公外婆……可能没机会了。”
“以后啊，村里的人可能会骂你，那些孩子可能欺负你，打你，但你要坚强，不要被他们吓坏了，阿修，你要好好活着，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换好了衣服，母亲又拿出一双小鞋子，是新的。
她把鞋子给陈石头穿上：“这是妈偷偷给你做的，本来想留着你过生辰的时候再穿，但……”
鞋子穿好，看着干干净净的陈石头，她的眼圈红了。
她伸出手，摸着他的头：“阿修，乖，你去找苏师父，今天晚上就睡在苏师父家里，不要回来。”
陈石头看着地上躺着的陈木匠，摇摇头：“我不走，我们一起走！”
母亲笑了：“妈妈要收拾一下这里，你放心，明天就收拾好了，妈跟你保证。”
第二天一早，陈家屯治保大队的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治保大队长看了半天，才看出来：“你是……陈木匠媳妇？”
女人费力的把身边一个血淋淋的麻袋解开，口朝下往他跟前那么一倒。
瞬时，一地血淋淋的肉块儿。
最后滚出来的，是一颗人头。
治保大队长吓的坐在了地上，接着把刚吃过的早饭全吐了出来。
正吐着呢，就听对面的女人说道：
“我砍死了陈木匠，我来自首。我叫云汐，我叫云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