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就是他掳走了我女儿!”
古班城,中心广场。
一名中年妇女披头散发双目发赤,眼睛瞪得像铜铃,咬牙切齿的抬起右手,怒指木架上的白德古。
在她怀中,那名幼女拼命的挣扎,试图挣脱母亲的怀抱。
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挣脱母亲的左臂,以及捂着她小嘴的大手。
广场附近满是围观百姓,此时正抬手对白德古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内圈是不到百人的守军士卒,木架前,白德古的面前,秦安明饶有兴致的望着他。
“请秦将军为我死去的兄长做主!”
三十多岁的赵小勇单膝跪地抱拳拱手,头颅压的很低,让人看不清他面上表情。
“请秦将军为我手下死去什长赵大勇做主!”
另有百夫孙上香单膝跪地,他正是赵大勇的直属上级,也是赵小勇的生死弟兄。
“请秦将军为我等手足兄弟做主!”
隶属孙上香手下的几名什长单膝跪地,声音一个高过一个。
“请秦将军为我等死去长官做主!”
隶属赵大勇的一众士卒单膝跪地,声音中蕴含着悲愤之情。
“白德古,你可还有话说?”
秦安明等了会,发现没人再跪地高呼,目光落在白德古脸上开口发问。
“标下无话可说,公道自在我心。”
甘愿被缚的那一刻,白德古便明白即将迎接的命运。
此时看着秦安明目光清明,心中更是没有半点杂念。
“好,好一个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那本将军宣布,古班城守城士卒白德古,蒙骗上级懈怠职务,强掳城中央幼女试图侵害,残忍杀害军中什长罪名成立!”
“三罪并罚,死罪难免!”
“为了以儆效尤,罚他曝晒而死!”
“秦将军英明!秦将军英明!秦将军英明!”
赵小勇和孙上香带头,一众什长士卒齐齐高呼。
秦安明深深看了白德古一眼,含笑摇了摇头,带领他的亲随转身离去。
亲随没有多言,他能看出这里面有问题。
他都能看出来,小秦将军能看不出来吗。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小秦将军说的那句话。
当你成为少数人时,哪怕只是存在便是错误。
也许,似白德古这样的人便不适合呆在古班城。
不过无所谓了,性命都无法保障,适不适合已经无所谓。
想到此处,他回头看了一眼。
随着秦安明的离开,赵小勇挥手示意周围守军放开包围。
不明真相的群众提着箩筐,里面装着各种腐烂菜叶。
“打死这个忘八蛋!”
“连幼女都不放过,他简直不是人!”
“秦将军大度,只判他曝晒而亡,要我说应该千刀万剐!”
人群中一声声喝骂,仿佛为这场盛宴开了个头。
烂蔬菜还算好的,沙土石块并不稀奇。
甚至还有一些夹杂着金属片的土块,打在白德古身上便能扎出小洞划出小口。
浑身的痛处让白德古脸上笑意更甚,他甚至用干渴后沙哑的嗓音轻声吟唱。
“都是勇敢的。”
“你额头的伤口,你的,不同,你犯的错。”
“都,不必隐藏。”
“你破旧的玩偶,你的,面具,你的自我。”
“他们说,要带着光,驯服每一头怪兽。”
“他们说,要缝好你的伤。”
“没有人爱小丑,为何孤独,不可 光荣。
“人只有不完美,值得歌颂,谁说污泥满身的不算英雄。。。”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记不清这首歌自己为何记得,白德古就感觉这首歌适合现在的自己。
赵小勇站在人群当中,听他用沙哑的嗓音将歌唱完后转身离去。
“赵大人,用不用?”
有什长出言试探,并且做了个抹脖子手势。
“是条汉子,可惜不是同路人!”
没说其他,丢下句简单的话,赵小勇便大踏步的离去。
问话的什长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家长官这是让他动手还是不让。
其他同僚什长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悄跟着离开了广场。
人群当中,鲍金丰揉着红肿的肩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刘忠言刘忠磊两兄弟眼眶微红,攥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陈友谅伸手拍了拍鲍金丰揉着的肩膀,轻轻的捏了两下。
“等过几天避过风头,我看能不能让人给他送口酒。”
鲍金丰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伸手拽着刘家兄弟向人群外走。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生皆醉我独醒。
白德古微微仰头,感受着日光的曝晒,感受着砸向自己的泥土石块。
广场外的小巷里,幼女在母亲怀里哭成了泪人。
“麻麻不是好人,妈妈不说真话!”
眼泪顺着中年妇女的脸颊落下,她蹲下一把抱住自己可怜的女儿。
“孩子,你一定要原谅麻麻。”
“麻麻只是想保护你,想保护咱们这个家。”
“等他们把你粑粑放回来,咱们连夜便离开古班城,麻麻带你去新的地方生活。”
“不,我不,我要去救那个蜀黍!”
幼女拼命在母亲怀里挣扎,膝盖上的伤口崩坏出血都不自知。
灼伤是什么感觉?初时火辣辣,到了后来只有刺激和麻木感。
细微感觉无法分辨,更加困扰白德古的是渴。
嗓子仿佛能冒烟,气管仿佛在烧灼。
微微晃动头颅,让脸上挂的烂菜叶落入口中。
入口便是稀烂的菜汁,一股酸涩充斥口腔,过后便是苦涩与辛辣。
果然,求生是人类的本能。
哪怕已经被宣判了死刑,哪怕知道多活一秒都是煎熬。
一边艰难咀嚼吞咽,既要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又要安抚胃不让它闹腾。
整个过程很艰难,甚至让白德古暂时遗忘了周围所有的事物。
广场上的群众早就退去,只留下遍地狼藉和几名看着他的守军。
断七清回头看了一眼,看着他咀嚼烂菜叶,继而无奈的摇了摇头。
任六遇斜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对着身旁地面淬了一口。
“什么世道!黑白颠倒不分明!”
“什么世道!好人难做坏人兴!”
“什么世道!天不作美晒英雄!”
“什么世道!燥热无风焖心胸!”
一连四叹狂风起,吹沙裹土眼迷离。
白德古只觉一阵凉风吹来,微微眯眼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
下一刻,滚滚玄云随风而来,如同黑浪翻滚铺满了古班城的天空。
任六遇仰头望天一脸呆愣,刚想开口,就见天上一道紫电划过。
“咔嚓~”先见紫电后闻声,雷声滚滚雨若洪。
豆大的雨点不要钱似的往下落,每每砸到地上便是一个小坑。
十名守卫,连带着白德古十一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浇成了落汤鸡。
没有上命,众士卒不敢轻易动作,只能陪着白德古在此一起挨淋。
白德古仰头张口,大口吞咽着清冷雨水。
“提刀长街斩中山,大日晒我英雄胆。天帝祝酒琼浆敬,邀我共赴蟠桃宴。”
“我言上天非我欲,但求人间红尘炼。滚滚大势不回头,推波送我下黄泉。”
“阎王言我无罪孽,六道轮回任意选。天人修罗位似恭,人间再活二十年。”
“大道致简大道至,明心见性明心鉴。众生皆苦众生梏,浮沉随缘浮沉圆。”
“哈哈哈哈~好酒,玉帝老儿,我谢谢你的酒,谢谢啦!”
仿佛是感受到了白德古真诚谢意,风雨骤停乌云不散。
原本炙热的空气被这场雨拍散,空气中只有潮湿水汽带起泥土的芬芳。
城主府,秦安庆坐在书房中,手中拿着一卷书,人却侧头看向窗外。
不知为何,冥冥中他有些感觉,可来的快去的快,根本把握不住。
无奈摇了摇头,视线重新落回书上。
很快被其中内容吸引,一时间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地。
广场上,任六遇默默拧着衣角,看着拧出的水流落向脚边,忍不住骂自己嘴贱。
断七清仰头望天,微微眯眼思忖着什么。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木架上白德古闭眼仿佛睡着了般。
一场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可天上的云层迟迟不散。
城内居民担心再有急雨,此时更是连走出家门都不敢随便。
可就在这时,一家三口背着大包小包,踩着泥泞略显泥泞的道路,一路向北城门外赶去。
三人中间的妇女不是旁人,正是在广场上指认白德古掳人的那位。
幼女一步三回头,不甘心这样被母亲拽着离开。
幼小的心灵已经知道分辨对错,殊不知对错易分伸张难。
左边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左手拄着根木棍,右手搭在妻子的肩头上面。
全程只顾低头行走,始终没有半句话说。
一家三口雨停便走,不过两刻便行出了城门外。
大路不敢走,狠怕被人追上抓回城去。
小路刚下完雨,道路泥泞行路难。
天色本来就暗,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天光昏暗脚上带泥愈发沉重。
男人一只脚陷入泥中,艰难的将脚拔了出来,没想到带起块东西。
狐疑弯腰伸手,将东西捡在手里。
入手微沉冰冷,像是某种金属,看形制有些像是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