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昨天的晚饭,当时怎么也叫不醒你,我便给你带回来藏了起来。”
看着鲍金丰递来的两个硬面饼子,白德古抓着它们下意识敲了敲床板。
“咚咚咚!”声音充满了质感,就仿佛铁锤在凿钉子。
“谢谢老鲍!”白斩将饼子握在手中,感受到了战友的情意。
尤其是身上这些绑带,看起来至少撕了他们几件单衣。
可关键是,他受伤的只是肩膀,缠到他大胯就过分了。
不过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正如要饭不能嫌饭馊。
否则转过天去,你可能连馊饭都难再乞。
就当身上绑的不是五花乱绑,是兄弟们的浓浓情意。
白德古如是想着就要起身,左肩却被一只手掌按住。
疑惑的侧头向鲍金丰看去,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我去跟什长说,就说你受伤病倒不起,今天你就在兵舍躺着哪也别去!”
白德古瞬间醒悟,这是鲍金丰的一片好意。
他本就连日身疲力竭,如今惯用肩头有伤,再挑沙下去只会一病不起。
默默点了点头,侧身蜷缩回了硬床,视线落在屋中一角,他的布甲被几根木棍插着挂在那里。
墙角地面有打湿痕迹,自不必说是他汗水所致。
“中午就莫出去吃饭了,晚饭我们再给你带回来。”
鲍金丰整理布甲佩刀,开口提醒白德古。
“知道了,我今天就缩在屋里哪都不去。”
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美德,恶语相讥才是罪恶的开始。
耳听得几人脚步声相继离去,转眼间屋中就剩白德古一人。
鼻端酸涩,许是因为这几日的经历,许是因为战友的关心,许是因为屋中有些发酵的汗味。
抱着两个饼子,白德古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便再次睡了过去。
城墙上,鲍金丰头颅低垂站在什长陈友谅身前。
后者眉头紧蹙,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鲍金丰。
“你要知道,挑沙的工作可是小秦将军亲口安排!”
鲍金丰头颅更低,沉默许久方才缓缓开口。
“白德古却是身体无法行动,未来几日挑沙,我来替他!”
“呵呵!”陈友谅冷笑两声,脸上笑容变得玩味。
“你来替他?沙场之上你也能替他去死吗?”
鲍金丰面色难看,原本就弯曲的脊梁变得更低。
沉默许久,有些压抑的声音从口中挤出。
“同我袍泽,共饮功酒,共守河山,生死相依!”
陈友谅玩味笑容僵在脸上,继而脸色陡变。
“鲍金丰,你是在讽刺我不顾袍泽之情!”
陈友谅声音陡然拔高,有若实质的目光落在鲍金丰脸上。
“不敢,什长大人每每有战冲杀在前,曾经救过我老鲍一命!”
鲍金丰声音也随之提高,语气虽然有些生硬,但能听出几分哽咽。
“哼,你还记得我救过你一命!”
“那好,今天我也不用你偿命,你不是要替白德古扛沙吗,替就替的彻底一点。”
“他的布甲你也一并扛着,离开扁担都不算你把活干了。”
“是,伍长鲍金丰领命!”
鲍金丰挺直腰杆出声大喝,一礼之后转身便去。
陈友谅冷哼一声,目光猊视四周围观人群。
普通士卒小声议论,几个伍长看他目光复杂。
人群里唯独有位什长,捕捉到了他眼角余光,顺势看去发现一道离去身影。
“哦?伍长代罚,有点意思!”
望楼中,秦安明闻言一笑。
仅听亲随复述,他便知道这是陈友谅的苦肉计。
新官上任三把火,恩威并施为上策。
白德古之事,便是他立得第一道威,也是对众多士卒的一个恩。
如今若是免了鲍金丰的劳役,便是对众士的第二道恩。
二人大谈袍泽之情生死之义,便是刻意为之,不过是想扭转舆论。
看来这古班城的士卒比我想的聪明,这是想给我个台阶往下迈,就看我什么时候伸腿。
侧头看了眼尚早的天色,秦安明拿起了桌上书卷开始翻阅。
亲随自觉退到一旁,小秦将军读书不喜被人打扰,这点脾气秉性他是知道的。
墙头上,刘忠言去而复返,手里拖着一件棉甲。
甲自然不可能是白德古的,倘若回去取甲,以他的脾气秉性断不会让老鲍替自己受罚。
“老鲍,你真的要替老六扛沙?”
纠结的递出棉甲,刘忠言还想再说些什么。
鲍金丰深深看了他一眼“挨罚的如果是你,我也替!”
刘忠言递甲的手一僵,眼眶有些微微发涩。
刘忠语一把从大哥手里强过布甲,干脆的搭在自己肩头。
“都是生死兄弟,这沙不能让老鲍一个人扛!”
鲍金丰一把将他肩头布甲拽下,托在手中颠了颠。
“什长让我代罚,自然就得我扛。”
“你们想替也可以,等我什么时候扛不动,那便替我将剩下的沙扛下去。”
话罢转身,将布甲搭在肩头,扁担拿在手中大踏步下了墙头。
周围观望众人无不议论,指点者有之,感慨者亦有之。
烈日炎炎,沙如火烫,挖沙装筐时,零散沙粒钻进布甲,烫的鲍金丰皮肤抽搐。
原来,这就是老六这几天的感受。
不干他的活计,还真难想像他是怎么扛下来的。
“阿嚏!”
兵舍内,白德古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肌肉的抽搐牵连到了伤口,让他疼得肌肉皮肤都为之一聚。
“阿哈!”打了个哈欠,微微起身,看向空旷的房间,一时间想不起上次偷懒是什么时候。
“希望老陈别为难老鲍,说起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可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难道我的坚持真的错了。”
白德古楞楞出神,思忖一阵忽听到一阵声音。
“咕噜噜~”
低头看腹,这才想起已经两顿没吃。
伸手在草枕下摸索,很快便拿出了枚饼子。
城内军队后勤人手有限,自然不会每天做些鲜饼给他们吃。
看着这不知道哪天的干饼,白德古默默咬住一点,用唾液一点点润湿边缘再往下啃。
似这般的干饼,通常吃时最好干噎,尚能吃出几分麦子香味和大师傅的汗味。
饼子里会放些许的盐,当兵的不吃盐,哪来的守城力气。
吃五六分分饱再喝一瓢凉水,任凭饼子在胃里膨胀,半天都不会饿。
之所以不边吃饼边喝水,是因为水会冲淡饼的味道,吃起来和猪食感觉无异。
真想家里的杂粮大馍,也不知道托人带回去的银钱送到没有。
“救命~救命啊~”
就在白德古思忖时,一声声惊呼从兵舍屋外传来。
声虽不大,可是如今这个时候正是白日士卒当值,夜晚士卒休息的时候。
耳听得有少女呼救,白德古将啃了一半的饼子往怀里一揣,蹭下木床便冲了出去。
“小丫头片子,你叫呀,最好叫得再大点声,让那些没尝过荤腥的大头兵都起来看看。”
“我可告诉你,若是他们看得兴起,你今天怕是活着走不出去!”
兵舍大院内,一个身穿锁甲的汉子肩头扛着个十来岁的幼女。
幼女听了汉子的话,下意识向周围兵舍看去。
有听到动静的士卒开门推窗探头张望,离得老远指指点点,有些人还面露猥琐神色。
“救救我,你们谁来救救我!”
幼女惊慌伸手,眼泪睡着脸颊滴落,两只小手胡乱前伸,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
然而,并没有人上来帮他,甚至有不少士卒关门回屋。
不为其他,掳人的汉子是什长赵大勇,百夫长赵小勇的亲哥。
二人原是普通军户出身,弟弟赵小勇替父从军来了古班城。
几次大战侥幸存活,得幸救过曾经的守将班布勒,被破格提拔成了百夫长。
班布勒换防离开时,赵小勇却没随着一起离开。
他心中清楚,救人的那点恩情当个百夫便是极致。
与其跟随长官四处奔波,不如在这古班城内安家常驻。
一来每隔几年便会有些战事,若是运气好了捞些战功,说不得千夫有望。
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他利用职权花了些银子,将家中一些叔伯兄弟迁居古班城。
是以在如今的古班城,提起赵家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势力。
兵舍里住的都是大头兵,撑死了便是带队的伍长什长。
有赵小勇这个百夫在上面罩着,赵家众人在军中多任伍长什长,谁敢轻易出面管这事。
“哎,还是个孩子!”
有上了岁数的老兵叹息一声,默默将门关上进屋。
上了岁数的人活得通透,这世上不平的事情太多。
管,没能力,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最好的办法便是不闻不问不知,与自己和解才是成年人处理事情的唯一方法。
眼见一间间兵舍将门关上,幼女啜泣的身体不住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救我?”
赵大勇非常满意这个结果,仿佛炫耀一般,也仿佛故意摧毁幼女心防,偏不将她扛进屋中。
反而扛着她在兵舍院中绕圈,从每间兵舍门外一一走过。
每路过一个兵舍,看着紧闭或正在紧闭的房门,幼女的心就仿佛一寸寸的坠入深渊。
眼看一圈即将走完,赵大勇伸手在拍了拍背上幼女。
“看到了吗,在这兵舍里我就是天,哪个鳖孙敢出来管我!”
他这一嗓子声音刻意拔高,让屋内众人都能听得清晰。
幼女仿佛认命般,双眸失去了神采,两只挥舞的小手一点点的放了下去。
攥成两个小拳头,不算长的指甲恨不得扣进肉里。
满意的转身,赵大勇扛着幼女向自己独立兵舍走了过去。
就这时,他侧后方的一间兵舍房门打开。
白德古大踏步冲将出来,趁其不备一把抓着幼女胳膊,将她从赵大勇背上拽了下来。
“(?っò?ó)っ拿来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