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白老六,你是不是有病?”
日出映碧落日黄,荒草倚东沙溪旁。北看荒野两重色,南傍险峰门户掌。
群山之北,沙漠和草原交界之处,有这样一座古朴城池。
土墙高丈半,一面城墙兵五百,平均相距三步一岗。
此时间,正是晌午烈日曝晒时。
其他士卒或蹲或躺在土墙地面,用盾牌布甲堆砌出遮阳之处,钻到里面休息避晒。
唯独有一青年,盔甲穿戴严实不说,还用扁担挑着筐,一筐筐往城头运送沙土。
微风刮过,将细沙吹到休息的众士卒身上,登时有人不满呵斥。
白德古斜了开口之人一眼,看他衣衫半解腰带不系,忍不住一声冷哼。
“按大粥军律,当值之时应衣甲整齐刀不离手。”
“似你这般轻忽草率,倘若敌人前来攻城,可会给你着甲的时间?”
“哈哈哈~”没等男人做答,周围士卒哄笑连连。
“白老六,要我说你这人不去读书属实屈才,不如去找秦守将申请当个属吏。”
有士卒开口调侃,自然引起了其他人冷嘲。
“他以为自己是谁?一石弓都拉不开,连当个伍长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没有?你没见那些世家子弟为官为将,又有几人能开大弓?”
“那些是会托生的,他白老六可没这般的福气!”
“将军的架子大头兵的命,跟我们在这充什么大尾巴狼?”
“就是,整日里往城头担沙,还说是防火备用,防个鬼火呦!”
“哈哈哈~”议论间又是一阵哄笑,动静不小惊动了楼内守将。
后者无奈从行军榻上起身,挥手示意屋内亲随。
“去把那个什么白老六给我叫来!”
亲随领命出了望楼,老远就看到身穿布甲挑着扁担艰难前行的白德古。
“那个老六,小秦将军找你问话,速将你那箩筐放下!”
耳听得亲随招呼,众士卒笑声顿止。
下意识起身观望,发现亲随没理他们,各自悄眯趴卧回去继续小憩。
将两筐细沙挑到个墙垛下方,放下扁担后整理了下着装。
大步走到城头望楼门口,对关着的木门朗声开口。
“标下古班城守军白德古,奉命前来参见秦将军。”
喊声过后,望楼里没有任何回响。
过了片刻,白德古刚要张口再喊,却见望楼木门推开条小缝。
白德古下意识闭口,就见之前那出门唤人的亲随从门缝里凝视了他数秒。
“小秦将军需要午休,你且在外面稍候。”
“吱钮~”木门缓慢闭合,直到最后严丝合缝。
白德古叹了口气,只觉布甲里的身躯分外燥热。
布甲,也称暗甲,好听一点还能叫布甲铁面。
其外部由多层棉花压制而成,里面紧要部位会绷上一层兽皮或铁皮。
厚重程度自不必说,轻布甲最低标准为十四斤,重布甲能达到四五十斤不等。
古班城地处边塞,背靠险关飞天关,属大粥王朝在草原和沙漠中前的桥头堡。
军部提供的制式布甲不敢太过轻乎,是以重量接近重布甲。
三十七斤六两,便是白德古如今身穿布甲的重量。
相当于九十瓶二百二百毫升可口丁乐,相当于在身上挂了三十七瓶半矿泉水。
光是重也就罢了,关键它还密不透风。
正是晌午,骄阳似火,炙烤布甲,热量最终都传递到里面的铁片上。
灼痛感刺激着白德古的皮肤,可他的身姿依旧挺拔,不曾有半分晃动。
“哎,自作自受吧~”
不知是谁叹了口气,一众士卒看着他挨罚,有幸灾乐祸者,也有蹙眉转身者。
汗水如浆,从白德古的每一个毛孔钻出,接触到炙热棉甲变得滚烫。
就似将他放在蒸锅里,还加了三到四档的高压键闷煮。
有心盼着来片闲云,可偏巧天上万里无云。
自作自受吗?当天和尚不该撞天钟吗。
白德古扪心自问,一个军人,一个边军,该有的基本素质是什么?
尽忠职守,这四个字想要做到,莫非就这般难吗?
额头上的汗水淌落,流入眼中,灼得他双目猩红。
眼角抽搐,任凭汗水从眼中经过,盯着木门的眼神没有半分动摇。
望楼顶上,有负责瞭望的弓手探头瞥了眼,回头对着身后亲随点了点头。
亲随转身下梯,回到望楼内部没等禀报,就见小秦将军翻了个身以背相对。
有心开口,话到嘴边,却又无奈咽了回去。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秦安明这才缓缓翻回身来。
“如今是几时几刻?”
亲随闻言,大概估算了下。
“回将军,应是未时六刻。”
秦安明缓缓起身打了个哈欠,看了眼紧闭的望楼大门。
“让那小子进来,我这会有心情与他聊聊。”
亲随闻言一礼,转身打开了木门。
入眼就见白德古汗流满面,双目赤红却依旧圆睁。
身姿笔挺,左手按在刀柄。
乍一看,就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猛鬼恶灵。
“小秦将军命你进去回话,记得说话注意分寸!”
亲随往外走了两步,到了白德古近处小声提醒。
后者点了点头,用干渴沙哑的嗓子道。
“谢大人提醒!”
亲随满意的点点头,看这小子几日举动还以为他是个楞头。
没曾想也是个懂事的,看来是他之前凭白担心。
双腿有些沉重,为了尽快恢复正常,白德古行走并不算快。
缓步进入望楼,脱离了阳光直射,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席卷他的全身。
中年将军从行军榻上起身,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来人。
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略显瘦削。
这种体型在边军里并不常见,总觉得他像是文弱书生更像军人。
“我听他们唤你白老六?”
不敢直视将军,白德古头颅微低。
“是,标下家中兄弟七个,在家排行老六,故大家唤我白老六。”
秦安明点了点头,走到他的身旁,伸手在布甲上轻轻拍了拍。
日光炙烤,布甲烫手,他的嘴角不禁勾起抹弧度。
“倒是块当兵的料,在这古班城驻守多久了?”
白德古嘴角抽搐,秦安明看似轻飘的一拍,却拍落了他身上大半汗珠。
汗水顺着身躯下滑,一部分没进裤兜,一部分灌进鞋中。
“标下在古班城已有三载!”
“三载?!”秦安明闻言一怔。
“三载算是老兵,我前些时日带队过来,其他换防的老兵不是大多换走。”
看似是问白德古,实则目光落在亲随身上。
后者回手将望楼木门关严,这才躬身一礼开口。
“回小秦将军,之前却是换走一批,不过大多是些伤残无力守城的老兵。”
说到这,他侧头看向白德古。
感受到亲随目光,白德古抱拳一礼。
“禀将军,标下等人都是自愿留下,边城每月俸禄要多些!”
秦安明闻言冷笑“要钱不要命?!”
白德古默默低头,犹如听何不食肉糜在耳。
仿佛是想到了自己这话有些问题,秦安明无奈摇了摇头。
“既是老兵,就该懂得和光同尘。”
“似你这般特立独行,与周围同袍关系不睦,战时后背可托何人?”
白德古闻言头颅更低,一阵轻微嘟哝从他口中传出。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什么?”秦安明仿佛没有听清,向前走了一步开口质问。
“有些事,总要有人做!有些规矩,总要有人守!”
白德古抬头与秦安明对视,也让后者看到了他赤红的双目。
“否则,要规矩何用?否则,要军法何用?”
秦安明闻言嗤笑“你和我提军法规矩?那你和我说说,你行事遵的是哪家军法?奉行的又是何家规矩?”
白德古微微拱手“回秦将军,依大粥武律第七十二条。”
“驻守大漠边塞,需定期准备防火沙,以备城头失火之用。”
“如今正是八月,骄阳似火,今日城中已有多起民屋自燃发生。”
“民屋垮塌尚是小事,倘若城头失火救援不利。。。”
白德古头颅低垂,没有把话说完。
“嗯,城头失火救援不利,我这城头守将便有失察之责。”
秦安明接过话头,重新用目光审视白德古。
“读过书?”
“标下家贫,不曾读书!”
“不曾读书?却记得大粥武律?”
“初来当兵时上官念过,当时便记了下来。”
秦安明闻言一怔,下意识侧头看向亲随。
后者望向白德古露出讶然之色,他到现在都背不出超过三条武律,这还是当初刻意背过。
秦安明点了点头“有点意思!”
“既然你知武律,又感觉这古班城众士卒的做法欠妥,我让你出任军法官一职如何?”
白德古低头不答,秦安明见状冷笑。
“怎么?你是不敢还是不想?”
“标下敢!也想!”
闻听白德古的回答,秦安明不禁笑容玩味。
“哦?敢,想,却不愿答应?”
“回将军,标下只是想请将军授权!”
秦安明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说,想要什么授权?”
白德古抬头,用猩红的眼睛看着他“宣法、护法、督法、执法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