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叶西宁错愕地看向战凌州,只见战凌州眼中也有着诧异。
席川断的记忆……倒退了二十年。
“你给我去找,找你弟弟!”席川断边打席南星边骂道,席南星也察觉到席川断的不对劲,便道,“好好,我去找,我去找,您先回去好不好?”
席川断看他一眼,也不听他的,继续往前走。
叶西宁扶着老爷子,被带得连连往前,席川断连走路都明显跌跌撞撞了……
“……”
叶西宁想不通席老爷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然从别墅走到这里,席川断一直走到湖泊边……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湖,在阳光泛着波光,清澈见底。
席川断推开叶西宁的手,延着湖边走,边走边喊,“战凌州……战凌州……”
叶西宁看着他佝偻的身影眼眶湿了。
“战凌州,战凌州……是外公啊,跟外公回家了……”
席川断不断地喊着,苍老沙哑的声音响在空气中。
蓦地,席川断的身形晃了晃,人往后倒下来……
叶西宁震惊地捂住了嘴。
战凌州和席南星同时往前冲去,双双将席川断扶住。
席川断的身形晃着,一张苍老的脸上煞白一片,连一点点血色都没有,一双眼睛混混沌沌地要闭上,但又极力地强撑着,推开战凌州和席南星,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再次往前走……
“战凌州,战凌州啊……”
席川断边走边喊。
他坚持要找到战凌州。
蓝天、草坪、湖泊上,到处都是他的声音。
战凌州站在那里,风吹过,拂起衣角,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席川断的身影,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唤……
战凌州猛地跑向前,将已经瘦得皮包骨的席川断背起来,嗓音低沉喑哑,“外公,我们回家。”
听到战凌州叫自己外公,席川断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看了好久才似乎确定下他是战凌州,欣慰地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回来了啊……好、好,我让人准备了你和南星爱吃的菜,我们回家吃饭。”
战凌州背着他往回走去,黑眸黯然,低哑地道,“好。”
“把你父母都叫上,厨房也做了你母亲爱吃的菜。”席川断喋喋不休,很是开心,被战凌州背着转过头,看向席南星,“咳咳……南星,你父母呢,让他们快些过来,菜都要凉了,是不是要我这老头子一个一个去请啊?”
“我知道了,爷爷。”席南星应道,转头低声吩咐身边的佣人,“赶紧让厨房准备做菜,另外把我母亲接过来,马上,还有姑姑他们,都放出来,快!都给我快!”
席南星连说两次快,已然急得不行。
叶西宁接过佣人的班,推着小安夏的婴儿车走在他们身旁。
席南星看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小时候是有几次在这里玩过,爷爷也准备了丰富的午餐,但是……”
“……”叶西宁疑惑地看着他。
“但是从来没有一家人齐齐整整在这里吃过一顿,不是少这个,就是少那个。”席南星道,“这次,不能再少了。”
“……”
叶西宁听着,再望向战凌州背上的老人,忽然觉得他太过可怜。
原来席川断到了弥留之际,不是想着所谓集团,不是利益……竟然是要一家人齐整地吃一顿饭。
“爷爷,我母亲马上就到,姑姑姑父他们也快来了。”席南星走在边上大声地道。
席川断点点头,“好啊,好啊……”
战凌州背着席川断往前走去,走了很久,别墅近在眼前。
“战凌州啊,别生你哥哥的气,他就是爱玩的性子。”席川断开口,径自和战凌州说着,声音开始颤抖,“外公给你留了菜,不让哥哥抢着吃……你母亲不记得你爱吃的,外公记得……”
战凌州听着席川断的声音,脚步顿了顿,还是往前走去。
“战凌州,跟外公回家……”
席川断说道,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好。”
战凌州从喉咙里涩然地发出一个“好”字。
“战凌州,跟外公回家……跟外公回家了……”席川断不断念叨着,搭在战凌州肩上的手忽然垂落下去。
战凌州站在别墅大门门口,背着老人,脚步猛然停住。
风声,刹那静止。
叶西宁站在一旁看过去,席川断的头靠在战凌州的肩上,一双眼睛已经阖上,手垂在那里。
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叶西宁以为自己很恨席川断,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刻会这么难受。
为什么……不让老人家多留一会,那样就能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了。
“爷爷?爷爷?”
席南星像是不敢相信,伸手推了推席川断,脸上顿时苍白,眼神忧郁,“爷爷,你醒醒,母亲和姑姑她们就来了……”
“少爷,这是菜单,您点菜吧。”
一个佣个跑出来,手里拿着菜单。
席南星一把夺过菜单,焦急地道,“爷爷,菜单拿来了,中午做什么吃?您来决定,我们决定不了……爷爷、爷爷……”
一个医生走向前,伸手探了探席川断的鼻息,然后退到一旁,低着头,摇了摇头……
“爷爷……不是要一家人吃饭吗?您醒醒,您醒醒……爷爷,爷爷……”
席南星越喊越嘶哑,几乎是歇斯底里。
叶西宁的眼眶彻底酸涩。
“……”
战凌州一直沉默地背着席川断,一步一步背到里边,席南星背过身去,手指抹了抹眼睛才再度走进去,帮着将席川断放下。
佣人们迅速搬来一张榻。
战凌州和席南星将席川断放上去,叶西宁看着上面的人,席川断躺在那里,双眼阖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等他醒来,似乎又会到处去找两个孩子。
战凌州和席南星一人一边,双双跪了下来,双膝着地,不约而同地朝着席川断的遗体磕了三个头……
然后,两个人都没起来,皆是跪在那里。
宏伟的厅里,两个年轻的男人跪在遗体边上,小安夏坐在婴儿车里一无所知地玩着自己的小手……
“照之前说过的方案处理后事。”
席南星开口。
几个佣人站在席南星身后,闻言点头。
席川断的身体一直不好,席南星一早就准备好后事怎么处理。
佣人和保镖们陆续进来,站成一排一排朝席川断的遗体磕头。
叶西宁站在一旁,看着战凌州跪在那里,背挺得笔直,一张俊庞没有表情,黑眸定定地看着榻上的遗体,没有眼泪,一滴都没有。
但她知道,战凌州现在心里比谁都不舒服,恨在心底的外公临死前却拼着一口气在找他,找他回家……
叶西宁放开婴儿车,走到战凌州身旁。
战凌州跪着,连头也没动一下,略显苍白的唇张了张,“叶西宁,抱我。”
低哑的声音。
叶西宁心疼不已,立刻从旁拥抱住他,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一手抚上他的脸上,他身上……很冷。
像掉进冰潭一般。
战凌州朝她身上靠去,脸贴在她的腰侧,靠近她身上的温暖,像个孤独的孩子找到依靠。
好久。
战凌州说,“叶西宁,我难受。”
“我在这里,战凌州。”叶西宁眨了眨眼睛,泪水落下,声音哽咽,“战凌州,我在你身边,我陪着你。”
“我知道。”
战凌州道。
叶西宁紧紧拥着他,拥了很久、很久……
佣人、保镖们将厅里逐渐围得水泄不通,纷纷前来磕头悼念。
“战凌州,该给爷爷换衣服了。”
跪在他们对面的席南星站起来说道,眼眶红得厉害,几乎要掉下泪来,却还是强撑着。
叶西宁松开战凌州,转身推着婴儿车离开。
席南星是早早的做好了准备,因此,连他们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更衣室里,叶西宁找出一套自己尺码的黑色裙子换上,又找了战凌州尺码的衣服拿出来放到一旁。
“战少奶奶。”两个女佣走进来,一个手里拿着小朵白花,一个手里拿一套白色的小孩子衣服,“这是给安夏小姐准备的。”
“有心了。”
叶西宁笑笑,接过衣服,把一朵白花别在胸口,然后将小安夏抱出婴儿车给给换衣服。
一被她抱到,小安夏就不干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安夏你乖好不好,爸爸在忙,妈妈帮你换衣服。”叶西宁哄着女儿。
小安夏不愿意,拼命地挣扎。
叶西宁只好把她放到沙发上,伸手去脱她身上的衣服,小安夏扒着沙发背站起来,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就是不让她碰,小脸上挂着泪痕,一副准备嚎啕大哭的模样……
“安夏……”
叶西宁咬唇,拿女儿实在没办法。
“砰——”
门被从外推开,战凌州走进来,见到战凌州,小安夏跟看到救命恩人一样,两只小手拼命朝他抓去,“爸爸……爸爸……哇……”
小安夏委屈地哭更大声了。
“怎么了?”战凌州上前来坐到沙发上抱住女儿,小安夏跟大变脸似的顿时眼泪全无,收得那叫一个快。
“她不让我给她换衣服。”叶西宁也很是委屈。
“我来。”
战凌州低沉地道,伸手将小安夏身上的衣服脱下,小安夏乖乖地任由战凌州给她换衣服,还自己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无比配合。
战凌州的眉间有着一缕疲惫。
“对不起,我连女儿都搞不定,还要你两头忙。”叶西宁下意识地道歉,席老离世,后事就全要靠他和席南星。
战凌州看了她一眼,低沉地道,“过来。”
叶西宁走到他面前,手被他一下子往下拉,她触不及防,人往他身上摘去,战凌州仰起头,薄唇吻在她柔软的唇上。
准确来说,不是吻,是撞。
唇撞在一起,没有吻的缠-绵,倒有些疼。
战凌州放开她,黑眸深深地盯着她,“你自己说的,要在我身边。”
“是,我不食言。”叶西宁用力地点了点头,额头靠着他的,低声道,“战凌州,外公离世,席家所有的恩恩怨怨我们都放下了好不好?”
人不能背着过去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