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暗了,雨却不停,柴月坐在窗边,手里攥着纪柏森的手机,屏幕显示着论坛那则帖文。
还是忍不住登上去看了,于是也看到排山倒海涌向她的揣测与谩骂,说她是疯子,是不定时的炸弹,说她这种人应该被关进疯人院,人人理直气壮指责她,一字一句,都犹如初二那年那一桶从头淋到脚的冷水,锥心刺骨。
房间一片沉静,却又仿佛听见了无数声音,听见那些意兴盎然的讨论声,频繁来去的提示音,敲打不停的键盘响……铺天盖地的声音堆砌起一道围墙,将她与这个世界隔开。
那一刻,终于体会什么叫做万念俱灰。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雨声渐小,指骨因长久握着手机而发酸,力道一软,手机从手心滑落到地板。
“别看了。”
眼前压下一道阴影,纪柏森蹲下身,捡起手机握在手里。
“我没事。”
她的语气淡然,眼睛也平静如水,好似不在乎,可纪柏森清楚她不过是在掩饰。
“别逞强了。”
“不用你管我。”
柴月要起身,纪柏森用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回去,手撑在扶手将她圈在座椅里,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逼她听他说话。
“你不要管那些人,不要在意他们说什么,你好的时候他们不会盼你更好,但你坏了败了他们就会盼你更糟,你越堕落,他们越开心,他们不值得你这样,你只要相信爱你的人还是会爱你,不会变。”
“是,爱我的人不会变。”
柴月的双眼很红很红,但已经没有眼泪可流,只无神地看着地面。
“可是我会。”
纪柏森看着她,看着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想起从前的自己,多像被全世界抛弃的那个他,多像被逼出一身反骨的那个他,孤独而倔强。
柴月攥起手边的酒杯,纪柏森的手覆下来,连手带杯一起摁住,她抽手,可他丝毫不松动,稳稳握住她。
“你放开……”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猝不及防响。
……
“纪柏森!你是不是和学姐在一起!”
叶宣宜气急败坏地大吼,曾奇额头冒冷汗,卓澜在旁屏着呼吸。
“没有。”那方平静地回。
“什么没有!”叶宣宜声音拔高,对着手机快速讲:“曾奇全交代了,你赶紧让学姐接电话,再晚就出大事了!”
半分钟左右,电话那头终于传出柴月的声音,与此同时,卓澜和曾奇重重拍门。
叶宣宜在电话里叙述这边情况,里头林翊铭注意到门外,迅速到门边。
门从里打开,卓澜推门,一群人往里涌,当时喻司尧正握着拳头往季飞头上砸,叶宣宜被血流一地的场面吓住,握着手机杵在原地,冷羿从身后来,利落抽手机,递喻司尧。
喻司尧甩开季飞,接电话。
卓澜盯着看。
张口第一句问她在哪儿,等了两三秒,再问,问了三遍,时间流逝,他迟迟等不到回答,眉头蹙起,他表面看上去那样沉稳,偏偏握手机的手在细微颤。
那时候卓澜明白了,他有多在乎,她跟柴月的距离就有多远。
所以那当下有过一个自私的念头,希望柴月不要告诉他,希望他们不要纠缠彼此。
然而这个念头,终归是破灭了。
……
柴月接完那通电话,纪柏森走了,走时收走了桌上的红酒换了杯热水给她,她仍在窗边坐,下巴抵住膝盖,万千思绪缠缠绕绕,零碎的记忆在脑内冲冲撞撞,上一秒下的决心总是被这一秒的喻司尧打败,想起他掌心的热,懒洋洋的笑,吻她时的呼吸,还有他眼睛里的光,正是这束光,卸下她的理智防备,填满她的喜怒哀乐,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是惊喜,也是遗憾。
是救赎,也是深渊。
……
雨停了,窗外的雾变得透明。
体内的酒精逐渐在消散,柴月直起身子,捧起那杯凉透的白开水,嘴唇碰上杯沿,叩门声倏地响。
心跳漏了一拍。
第一声叩门刚落,紧跟着传来第二声,她放下杯子,到门前做完一次深呼吸,按下把手。
门一点一点开。
垂在身侧的手,覆着水渍的肩身,起伏的胸口和半湿的额发,一点点地映到眼中,喻司尧就这么安安静静站在面前。
四目相对,无声无息,这一刻是真实的,是残忍的,呼吸漏,手在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却不知道当时当刻的情绪会是这样汹涌的。
就快压不住了。
在眼泪快掉出来的刹那,她别开眼,喻司尧从后面抱她,他的气息席卷而来。
心一塌。
眼泪跟着掉一颗,落到他的袖口,又一颗,砸到他的手背,喻司尧的下巴贴近,在她耳边说:“你别哭,别难受,所有问题我都会解决,你信我。”
“我信你。”眼泪再掉一颗,她哽咽着说:“可是喻司尧,我才是问题本身。”
“你不是,你没错。”
“我是!”柴月挣开他,往后退,“以前是我自欺欺人,心存侥幸,以为没人知道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没什么不同,至少我没变。”
喻司尧硬生生截住她“但是”后面的话,他不想听的话。
视线在湿躁的空气里交汇。
他此刻的眼神一如当初在那个雾蒙蒙的清晨向她表明心迹时那般炽热,而她却丧失了像当初那般直视他的底气。
眼眸低下去。
“你怎么知道你以后不会变,喜欢还是同情,你分得清楚吗?”
“分得清。”
“分不清。”她含着泪摇头,“从你知道我有病那一刻起,你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让我觉得有同情的成分在,本质不一样了,关系不对等了,这些东西日积月累,越滚越大,大到使我敏感,脆弱,不堪一击,总有一天会让我崩溃。”
说最后一句时情绪彻底收不住,她哭,心口憋着的那些委屈怨愤一股脑地涌出来,咬着牙,握着拳,哭得泣不成声。
喻司尧走近,想抱她,但她退,退到落地窗,背部抵上冷冰冰的玻璃,凉意从体外渗到体内,满眼通红地看着他。
“分手吧,我这样没法面对你家人,没法心安理得的和你在一起,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声音发着抖,也带着一份淌着血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