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
楚婉正在给孟卿玄上药,孟卿玄脸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疼得龇牙咧嘴。
“对不起。”楚婉对他说道。
“无碍。”孟卿玄忍住疼痛,皱着眉对她挤出一个笑容,“楚娘子的曲儿真好听。”
楚婉看着他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是一行清泪流了下来,融化了脸上的油彩。
孟卿玄嘴笨,多的哄人的话他不会说,见楚婉哭了,忙从怀中掏出帕子为她擦眼泪:“怎么哭了,妆都花了。”
“真对不起,耽误你晚上回去温书。”
“这又何妨?”孟卿玄宽慰她,“能听到楚娘子的天籁,少读一个晚上也没什么。”
“你……你觉得我唱词好?”楚婉问道。
“自然是好的。人这一生,如白驹过隙,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死亡与命运皆是注定了的,很多人接受不了,像我,考试多年无果,皆是命数罢了。”
“命运也是会变的,不是吗?”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病树前头万木春。公子不必忧心。”
“多谢楚娘子。”
那一晚,二人有说不完的话,她懂他的苦,他懂她的悲。
想来这就是他们情窦初开的时刻吧?
在后来一次次谈心中,二人暗生情愫。孟卿玄在楚婉唱曲前后都为她备上一份润口的茶,楚婉的戏词中逐渐多了几分男女情爱。
“孟郎,我不是不想唱那些话本里的男女情爱,只是唱多了,难免会真的生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而像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身份,本是不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你知道吗,孟郎,其实我并不想一辈子都在这里,不愿意被困在这样一座四四方方的阁楼里。如果可以,我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像那些话本子里说的,有爱自己的夫婿,可爱的孩子,生活不要多么大富大贵,平平淡淡就好了。”
“这有何难,只要是婉儿想要的,我就是拼尽全力,也愿意为姑娘争得!”
楚婉将自己私藏的钱两都给了孟卿玄,不愿他一路颠沛流离。孟卿玄将楚婉搂入怀中,对她道:
“婉儿,他日我若高中,必不负你。”
“孟郎,我等你。”
孟卿玄离开了。楚婉就在戏鸢阁继续唱戏,重新为自己攒赎身的钱,幻想着以后他金榜题名,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样子,楚婉的唱词也是充满了希望和美好,爱听她曲子的人越来越多,戏鸢阁几乎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放榜了!放榜了!”
终于等到了放榜的那天。
一大早,楚婉就蒙了面,和丫头小怜一起,悄悄从戏鸢阁后门溜了出去。
来到龙虎榜前,楚婉一眼就看到皇榜最上方的名字。
孟卿玄。
“小姐,中了中了!孟公子是探花!”小怜激动地指着名字道。
楚婉也很高兴,摸了摸腹部,那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如今她赎身钱已攒了大半,就等孟卿玄来娶她,让她和腹中的孩子有个归宿!
正这样想着,就听旁边人们议论道:
“说起这探花郎啊,真是福泽深厚之人呐!”
“怎么说?”
“听说他前几年一直不中,如今成了朝中新贵,天子门生,可谓是苦尽甘来啊!”
“我还听说啊,他相貌好,文笔也是极好,官家已经将公主许配给他了,不日便是驸马,此人以后一定大有可为啊!”
“你说什么?”楚婉心下一惊,仿佛是她听错了,她抓住那人的袖子问到,“你再说一遍?谁是驸马?”
“你这女子这是作甚!”那人被突然这样抓也是吓了一跳,扯开自己的袖子道,“当然是探花郎啦,那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会的!怎么可能?”楚婉愣愣站在原地,后面那人说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了。
怎么是孟卿玄呢?
他说过要来娶自己的呀!
他们已经有孩子了呀!
回到屋里,楚婉再没有踏出过房门,大家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想来也是极痛苦的,眼看心爱之人就要另娶他人,而自己只是一介名伶,如何能与皇权对抗?
探花郎成亲当晚,几千盏喜灯将宁乐大街照亮,孟卿玄骑着高头大马自街上缓缓走过。
楚婉站在楼上瞧着他。
灯火璀璨,映得他满面春风。一身喜服,一脸骄傲。
好一个探花郎!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本来都该是属于她的!
楚婉忍不了,她冲下了楼,冲到迎亲队伍中,不顾侍卫阻拦,来到孟卿玄面前。
“孟郎,好久不见。”她笑容得体,落落大方,仿佛面前这个人是来迎娶自己的,他来兑现他的承诺。
“你怎么来了?”孟卿玄看着她道。
“卿玄,何事?”孟卿玄身后轿子里,传来一个声音。
是公主。
“……遇到昔日好友,特来向我祝贺罢了。”孟卿玄道,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在说诸如吃饭喝水之类的小事。
昔日……好友……
就那样站了很久,曾今多么恩爱的二人,如今已是相顾无言。
是了,官家赏识,和公主成亲,他即将面对的是大好前程。
而她,只是一介戏子,无权无势,身无分文。
话本子里的美好爱情,在权势面前果然什么都不是!
与其泼妇一样纠缠不休换来个两败俱伤,倒不如放手为自己留个体面。
楚婉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站直了身子,不至于自己太过难看,她向孟卿玄俯身一拜:“恭贺探花郎大喜。”
她知道,命运总是会改变的,病树前头万木春,她就是病树,而公主才是他的万木春。
多说无益了。
她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如果自己的爱人选择了别人,那就不是她的爱人,或者说,不是爱她之人。
没什么好留恋的。
她回到了戏楼,当做一切没发生过般,只是白日买醉,晚上唱曲。
只是偶尔她会想着,此时的孟郎在做些什么呢,是否也会像他们一样,为公主送一杯温热的茶,给她讲他不远万里来考试的辛苦,将公主搂在怀里吻着她的长发和面颊,甚至……
越想越痛苦,原来困其一生的不是那座阁楼,而是她的孟郎。
没了孟卿玄,她也开始迎合大众,唱词中尽是男女欢好的荒诞之词,戏鸢阁一切如旧。
又好像,一切都如不了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