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的言辞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怔怔望着昔日里尊敬仰慕的师尊,原来三百多年都不能将他那颗冰冷的心融化。
对于别人来说,十一做他三百年的弟子,就算不是真的妖族,也不会忍心说出这样的话。
十一听到洛怀的话心凉了半截,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她想起挡在身前的楚天河,示意他赶紧离开,她不想牵连他,也不想牵连师兄们。
“十一。”楚天河的话堵在喉咙说不出来,犹豫半晌不肯离去。
十一看他还愣在原地,捂着胸口咬牙,这个笨蛋在干什么?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威胁楚天河:“再不离开,我们两个绝交。”
狂风还在周边徘徊,鹅毛大的雪花飘落楚天河的鼻头凉透他的心尖。他的双手暗暗握成拳头,松开的瞬间妖力在掌心凝结一团。
十一察觉到什么,扫过他的袖口,声嘶力竭大声喊道:“你滚!我们绝交!”
楚天河手里的妖力散开,他留恋地看了十一最后一眼,满目悲伤,不情愿地从十一面前走到一边。每走一步,他就觉得他和十一之间的缘分少一分。
一直朝前走,不敢回头。他害怕一回头看到十一冰冷的尸体。
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护不住想要保护的一切。母亲,妹妹,还有如今的十一,身为王子他是最窝囊也是最废物的。
“没事。”十一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从她记事起就在不寸山修行。师尊从没有告诉她的本身是什么,只一心教她修行,给她提供遮风避雨的港湾,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收回去也无可厚非。
话虽这样说,可她还是在心里冷笑道:“南音啊南音,你为了不寸山拼死卖命,到头来还不是换了个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满天飞舞的雪花不知何时消失,黑压压的乌云布满不寸山的上空。云层之中闷雷滚滚,下一秒仿佛就要引爆。洛怀抬眼,看眼前这副景象,眉头微蹙。他终究是来迟一步。
躲在角落里的二师兄心里了然,冷眼旁观这副景象。
南音缓缓站起身来,擦了把嘴角的血渍,既然师尊不放她一条生路,那她便死在这不寸山。她的手腕摇动蛊心铃,银铃轻轻晃动,细微的铃音逐渐变大,不寸山的山头几只鸟扇着翅膀飞向别处,二狗也从树枝上跌落,它不明白小姑娘又在搞什么鬼。
银铃声进入其他人的耳朵,所有人都觉得心烦意乱,无法静下心来凝神运气,洛怀的修炼比他们高深,蛊心铃对他有影响但不大,更何况这是他赐给她的法器,想让她在危难之际保护自己,到头来还是用到了他身上。
他欣慰南音知道使用蛊心铃对付自己,蛊心铃也终于承认她为主人,也叹息两个人的师徒情分将尽。
“十一,你疯了吗!”楚天河见此情景吓得大叫,凭借十一的修为肯定是发挥不出这么大的威力,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用生命为祭驱使银铃。可这带来的只有一种结果,使用者会越陷越深被心魔控制无法自拔,到最后生命修为废尽而死。
南音眼神无光,像一只木偶机械地摇动银铃,想要和洛怀同归于尽。三百年来她为不寸山尽心尽力,从未与外人勾结,只单单因为一次任务,她不信。既然到头来要将她逐出师门,为何当初拜师礼上信誓旦旦地说下那些誓言。
洛怀听银铃声音越来越急促,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厉声呵斥道:“十一,住手!现在停手我可以原谅你欺瞒之罪,要是你一直执迷不悟,休怪我不念曾经的师徒情分,将你重伤赶出师门!”
南音冷笑一声,茫茫世间终究还是没有她的一寸立足之地。周围狂风大作,南音的青丝在空中胡乱飞舞,黑色的衣裙在风中摇摆,她的眸子猩红,看样子完全被蛊心铃控制,找不到通往清醒的出口。
洛怀双目紧闭,狠下心引动天雷,滚滚天雷向南音砸去。南音身体一阵疼痛,身体像是在燃烧,隐隐约约之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人,拉着她的手甜甜地喊着:“阿宁,快来!”
“啊——”趁南音痛苦挣扎的时候,方新从背后一掌将她打晕,接住抱在怀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洛怀一眼,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可真狠心,好歹是跟了你三百年的徒弟,如果不是二狗给我报信,小丫头现在就被你劈死了。”
转眼的功夫,方新踩着空气稳稳降落到地上。他怀里的南音眉头紧紧拧作一团,身上全是天雷造成的伤痕,鲜血还在顺着伤口汩汩向外流血,巨大的疼痛让她昏迷之后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使劲往他的怀里缩,像当初拜师典礼时那样。他于心不忍,伸出手想要用灵力帮她止血,拂去她的伤痛。
洛怀伸出手制止了他的行为,“她已经不是了。”
“你干什么!”方新气得大叫,好歹小姑娘也是他捡回来的,什么都不和他商量便擅自行动,到头来还要他给他收拾烂摊子,这个不寸山掌门人他当的还真是冷血无情。
“等下她醒来,你跟她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洛怀捂着胸口,微微喘着气,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好像刚才受伤的不是他的弟子南音,而是他本人。
方新还想再说什么,洛怀已经走远,其他的弟子看他离开,犹豫一下到底也跟着离去。只有楚天河跑到方新身边,看着满面脏兮兮、衣角被烧糊的南音,心里一阵酸楚,如果他是备受重用的王子,他可以举全国之力为她寻找上好的药草,现实却是他只能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心里祈求上天留她一命。
“师叔,请你救救南音!”
“人各有路,我也无能为力。”方新摇摇头,示意他快走,这不是个可以久待之地。洛怀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被他发现楚天河与南音还在勾勾搭搭,说不定连他都一同踹出不寸山。
楚天河长长叹息一声,双手暗暗握成拳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担心再看南音一眼就会忍不住抱着她逃跑。他还要为母亲和妹妹报仇,还要从王叔手里夺回属于他的王位,再心疼南音也无能为力。
等到所有人都走后,南音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影逐渐由模糊变清晰,方新,师尊的好友,但他们习惯喊他师叔,这样显得亲切。
“师叔,师尊他们呢?”
“走了。”
“他们不要我了吗?”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南音心里已经有答案。她向方新简单道过谢后,强撑着身子下山。方新也是心有不忍,洛怀那个家伙怎么这般狠心,小姑娘为他卖命,他还要借她来引走劈向他自己的天雷。从古至今,他只听过师父替徒弟挡天雷的,没听过拉着徒弟替师父挡雷劫的。
洛怀啊洛怀,你一向光明磊落,今天做的事实在龌龊不堪。方新喃喃自语。
“可怜啊可怜,摊上你这样一个师父,啧啧啧……”方新微微蹙眉,对着藏在不远处偷看的洛怀嘲讽道。
“嗯。回去吧。”洛怀的语气里满是疲惫。方新倒是可以理解,闭关几个月出来,弟子中竟有一个不是妖族的人,还是他最疼爱的,任谁都受不了。
“不看着她下山吗?山路很滑的,她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
南音慢慢地走着,停下的雪又开始下起来,越下越大,走过的地方脚印都被掩埋,仿佛她从未来过。从前在不寸山的时候,她总喜欢这样的下雪天,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咯吱地响,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鲜红,好像是寒冬盛开的梅花。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她的腿越走越沉,步子越迈越小,她好冷。寒风顺着破烂不堪的衣服一股一股地灌进她的身体,最后她终于走不动了,直直地倒下,顺着阶梯慢慢滚落。
下山的路她才走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她硬生生滚下来的。老天有眼,留了她一条命,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师尊,她醒啦!”
“真厉害,在茫茫大雪中还能活过来!”
“那是师尊医术好。”
……
周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得南音耳朵疼,她好想让他们闭嘴,无奈开不了口。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一个人朝她靠近,替她输送灵力疗伤,灵力清清凉凉的,让她觉得很舒服也很安心,于是她又昏睡了三天三夜。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师尊厉声呵斥她为什么要做人族的奸细来妖族不寸山修行,师兄们也面色凝重地拿着刀剑指向她。剑刃上反射出清冷的光,映照出南音的脸无奈又绝望。就连和她一向关系不错的楚天河也骂她叛徒走狗,甚至掏出一把剑狠狠刺向她的的胸膛。她无力挣扎,在巨大的疼痛中拼命挣扎,嘴里止不住地说道:“我不是,我没有……”
“师尊,她怎么了?”
君碌将手搭在南音的脉搏上,微微一笑,对着身旁的弟子说道:“无妨,估计是做噩梦了。”
“云平,你在这里好生照看这位姑娘。”
“弟子遵命!”云平点点头。
一个月前君碌去山下巡逻,走到不寸山的地界时看到一个白雪堆积起来的小坟包,走近一瞧竟是个姑娘。她的嘴唇泛白,呼吸微弱,身上的无数天雷伤痕,想必是飞升时的雷劫。
“此处是不寸山的地界……”君碌内心争斗了一会儿,还是扭头走了。他和洛怀那只蛇妖分不出个高低胜负,但蛇妖还有弟子在身边,他寡不敌众,不是一个管闲事的好时候。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走出了几里,想起了倒在雪地里南音的可怜模样,君碌叹息一声,选择原路折返。他施法将自己周身的仙气隐藏,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南音身边,艰难地抱起身体冻得僵硬的南音,又以最快的速度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