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炬听着左烨的问题,并没有多大反应,依旧目视别处。
“当然,我今日的落魄,都是拜你所赐,这一年多里,我想了很多,当初若是我再狠心一点,我想,今日坐上王位宝座的,一定会是我。”
左炬说得很平淡,没有了曾经作为王子时的骄傲和自信。
左烨听此,并不生气。
这样的话,很真实,和普通的后悔一样。
只不过权力的争锋,所承担的代价更大罢了。
“王兄,你以为的国王,过的应该是什么日子?”
闻言,左炬这才看向左烨一笑。
这一笑,有不甘、有不屑。
“什么日子?难道不是众臣膜拜、万民敬仰、为所欲为的日子吗?”
左烨同样一笑,“错。”
“错?”左炬不解。
左烨转过眼神,看着窗外的夜色回道:
“一国之君,确实可以为所欲为,可是想受到众臣膜拜、万民敬仰,并非一个地位就能得到。
你感受过人间疾苦吗?你知道百姓的渴求吗?
若你想得到的只是权力和唯我独尊,那很可惜,你依旧没有资格做南炬国的国王。”
左炬注视着左烨,突然放声大笑:
“王妹,没想到时隔一年之久,你身上已经完全有着国王之风,教训我来,一点不客气。”
左烨并非是来教训人的,她也知道想让自己的王兄打心底里放下对权力的执念,是困难的。
正事要紧,左烨并不想浪费宝贵光阴。
“王兄,这次诏你回都,本王想求你一件事。”
左烨说完,眼光再次回到左炬身上。
左炬脸上是猜测的表情,“王妹,你想要孩子,对吗?”
左炬很聪明,这一点,左烨是知道的。
“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本王都会答应。”
左炬一笑,他从启程回来的第一天,就已经猜到是这个原因。
“我的要求很简单。”
“王兄请说。”
“我想要凉乘岛,我不想再被放逐,下半辈子,我想过回之前王子的生活,哦不对,现在,是王爷的生活。”
这个要求,左烨觉得能答应。
虽然她和韦诺都很喜欢凉乘岛,上面有着两人太多的回忆。
可这样的岛,完全可以再找一处开发。
至于养着左炬一辈子,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好,本王答应你,但本王有一个要求,王兄你不能离岛。”
左炬似乎不大喜欢这个限制。
“王妹,王兄现在已经如此潦倒,你还有必要像关押犯人一样把我关在岛上吗?该有的惩罚,王兄这一年里,已经全部尝过了,王兄现在只想好好做回自己的王爷,平平淡淡,过完此生。”
左炬说得十分委屈,委屈中又显得特别有理。
左烨根本不担心左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但作为女王,当然不能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
“孩子没有生出来之前,王兄你还是不能离岛。”
左炬点头答应,“当然,延续左家的血脉,是我的责任。”
左烨和韦诺并不在意所谓的左家血脉,两人只是在完成言玉的心愿。
“好,既然如此,明日本王会安排人护送你去凉乘岛上。”
“王妹,我还有一个要求。”
左烨本打算起身离开,听此心中提防起来。
“王兄请说。”
左炬脸上突然温柔,他变得像是左烨小时候习惯的、那个疼爱左烨的王兄。
左烨相信,那些疼爱是真实的,那些伤害也是真实的。
只是复杂的人心下,可以让两者并存。
只听左炬温柔回道:“王妹,我需要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当初的婢女,袭然,另一个,是你的婢女,余温。”
果然。
左烨刚才的警惕不无道理。
此刻在听到左炬的这个要求时,左烨心中咯噔一下。
她不确定左炬所指的“需要”是不是针对借子这事。
“王兄,袭然是你的婢女,本王可以把她还给你,可余温,照顾本王这么多年,本王舍不得,
再说了,王宫里的婢女那么多,本王可以重新再派人伺候你,余温,本王不能给你。”
左炬故作皱眉,“王妹,我要余温,并不是让她以婢女身份来照顾我,而是,你刚才所说的……借子。”
左烨完全想不通左炬的这个要求。
可是,左烨心中很矛盾。
没等左烨想到合适的回答,韦诺已经推门进入。
“不可能!是谁都不能是余温!”
韦诺一直在窗外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这里,她担心左烨会答应,赶紧推门而入。
韦诺自认为了解余温,余温在王宫这二十几年,能和左炬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
以左炬之前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会看上一个婢女,哪怕余温确实有几分姿色。
现在左炬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不是想让自己难受吗?
左烨见此,知道韦诺舍不得余温,她能理解韦诺。
左炬却看着韦诺一笑:“韦快,让余温为左家生孩子,是她的荣幸,你没有这个能力,就别充英雄。”
韦诺听此,瞪着左炬,“余温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给你生孩子?什么荣幸不荣幸?!你现在不是王子,更不是王爷,别拿身份那一套来说话!”
左炬不曾想过,当年身份地位如此悬殊的两个人,现在的身份地位却颠倒了过来。
左炬在心里,依旧认为韦诺是一个来自乡野的贱民,即便韦诺成了王夫,可他并不想去尊敬。
“为什么给我生孩子?你问王妹,问问你的……老婆。”
这时,左烨看回左炬,开口道:“王兄,王夫说得很清楚,余温,本王是不会给你的。”
左炬听此,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后背着手,朝着韦诺走近,而后仔细打量着韦诺的身体。
“啧啧啧,真可惜,是个女儿身。韦快,你确实能做很多男人能做的事情,甚至比男人还做的好,只可惜,不能让女人怀孕,就这一点,你就是失败,就这一点,我就能打败你。”
韦诺无话反驳,左炬的每一个字仿佛都说得正确无误,却又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王兄!”左烨同样起身,要帮自己的爱人说话。
“如今向你借子,并不是非做不可,你若不配合本王,燎州的荒土,还等着你去开垦!”
左炬听此,脸上露出了愤怒之色,瞪着左烨。
“王妹,你可真会委曲求全啊,为了能治好腿,为了这个王位,为了权力,你可以牺牲自己的身体和婚姻,去嫁给一个女人,哈哈哈,你说荒谬不荒谬!你说可笑不可笑!”
闻言,左烨抬手,一个巴掌去到了左炬脸上。
这是左烨第一次打自己的哥哥,她生气的是,左炬的臆想。
左炬把她与韦诺之间的爱情,说得如此低下,说得像交易一样。
这是玷污。
是侮辱。
左烨已经很久没打人了,上次打人,打的还是韦诺。
韦诺知道这也是左烨真实的一部分,气到随时会动手的左烨。
左烨的一巴掌下去之后,立马说道:
“荒谬吗?可笑吗?你连本王和你之间的亲情都不珍惜,你会明白本王和王夫的爱?依本王看,你才可笑!”
左炬的脸很痛,他喘着气,依旧看着左烨。
“王妹,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想要的,和我没有本质的区别,
你打着那些为百姓好的理由,不也是想要得到现在的一切吗?
至少,我比你诚实,而你,早就在暗喜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左烨再次被左炬的话给刺到,她此刻觉得,让左炬回都,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左炬!”左烨的声音带着愤怒,“本王不是在和你玩笑,你若不遵守本王的命令,依本王看,燎州你也不必去了,你知道本王的意思!”
就地正法,左炬知道左烨指的是什么。
但经过这一年多的苦难,左炬现在反而变得潇洒了起来,他见着左烨生气的样子,得意一笑。
“不就是死嘛,我不怕啊,王妹完全可以立刻解决掉我,来吧,韦快不是高手吗?来啊!”
若是左烨下令,韦诺不介意再此杀人。
左烨道:“王兄,你和本王都是读过书的人,别用此等低劣的方式,惹得大家不愉快。”
环境造人。
左炬听此,脸上一笑,“王妹,我已经给你说过了,袭然和余温,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
韦诺抢过话,“不可能!”
左烨沉思了片刻,“韦快,我们走。”
看着左烨和韦诺离开的背影,左炬相告:“王妹,替我问候母后!”
左炬说完,脸上转为阴鸷。
……
坐在马车里回宫的韦诺和左烨,已经沉默了一小段路了。
这是两人之前根本不会有的状态。
在来的路上,两人还在马车里腻歪,经过刚才左炬说的那些话,现在两人都被影响了心情。
韦诺担心左烨会把余温交给左炬。
而左烨担心韦诺会听进左炬刚才那番挑拨的话。
“我不允许把余温给左炬。”
韦诺的话,突然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
左烨也跟着开口:“放心吧,我知道你和余温感情好,除非是余温愿意,否则,任何人都无法从我这里,带走余温。”
“余温当然不会愿意。”韦诺有些激动,“生孩子要经历什么,我们都很清楚,余温和左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我可不想委屈余温。”
“我知道,”左烨安慰着,“大不了就还袭然给他,他若生,那我们就要孩子,他若不生,我也不会让他定在炬都的。”
得到了左烨的肯定,韦诺也有所放心,“回宫之后,不准给余温提起这件事,我不想让她害怕。”
听着韦诺的话,左烨故作疑问:“怎么?余温还会因为这几句话而害怕啊?你这么了解她?”
说到了解,韦诺觉得,她只了解余温的一半。
韦诺和余温确实无话不谈,小时候,韦诺心有牵绊,是余温说的多,长大后,换韦诺说得多。
即便如此,韦诺也觉得,她依旧并不全然了解余温。
余温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待在王宫,不论韦诺在与不在,无论左烨在与不在。
人在宫中时,她就热心伺候。
人出宫时,她就等着她们回来。
余温的生活似乎平淡如水,没那么精彩,二十多年如一日,都依旧忠诚如初。
“我猜的,不是你说的吗,她舍不得离开你。”
左烨一笑:“我确实有这样说过,可我感觉,你对余温,疼爱有加哦。”
韦诺听出了左烨的意思,“喂,能不能正经点,余温可是我姐姐,这你都要乱开玩笑?”
左烨赔礼一笑:“我的错,我的错,那回去之后,我们单独传袭然吧,该交代的交代,保密一事,也不容忽视。”
韦诺听此,思索后回道:“我很好奇,左炬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选袭然呢?”
左烨回道:“指不定两人以前就爱上了呢?”
韦诺真是不解,“那我就更奇怪了,他选余温干什么?”
左烨摇头,“也许,就是想报复我们。”
韦诺叹了一口气,“长这么大以来,我刚才第一次有那样的念头。”
“什么念头?”
“要是……我能是个男人就好了。”
看来韦诺有些听进了左炬刚才的话。
左烨听此,抬手抚摸着韦诺的脸。
“傻瓜,我不准你这样想!你是独一无二的你,
我们的爱,不是建立在孩子的基础上,更不是建立在其它任何事物上,
我们的爱,就是你和我,不要被那些莫须有的东西给扰了心神,
相信我,心与心的连结,才是爱的真谛。”
韦诺点头,把左烨揽入怀里,“我当然相信你,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你可是我的老婆啊,是和我要在一辈子的人。”
左烨靠在韦诺怀里蹭蹭,感觉到了韦诺的温柔和温暖。
“下次,就算不说话,也要牵着我,或者抱着我,让我不至于觉得你在故作沉默。”
“好,傻瓜。”韦诺说完,吻了一下左烨的头发。
……
回宫后,已是深夜。
左烨和韦诺决定明早再传袭然。
余温伺候两人洗浴更衣时,两人都没在余温面前说什么,守口如瓶。
今晚太累,两人相拥着入睡。
次日,两人还没来得及和袭然商量,言玉就把两人传去了寝殿。
言玉第一时间,并不是问借子的事,而是想见左炬。
“母后,王兄他若是进宫,就算是乔装打扮,也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现在名义上的左炬在被发配当中,若是被人发现,难免不会生出事端。
言玉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那让我出宫,去见见炬儿,总该行了吧?”
左烨抽不开身,于是让韦诺和陈令带言玉出宫。
出宫的路上,言玉一人坐在车厢里,韦诺则和陈令驾马带路。
韦诺在马背上怪道:“我说陈令,你的嘴巴也太快了吧,我和左烨那里还没商议好,你就把这事告诉了玉儿,你这不是给我们添乱吗?”
陈令哎呀一声,“我这哪知道你们还能碰壁呢?再说了,玉儿就是个母亲,整晚在我耳边说想炬儿想炬儿,我这才……”
“你这才不打自招,”韦诺替陈令接话,“真是的,你在玉儿面前,完全言听计从。”
“嘿嘿嘿,别说我啊,那你呢!你对烨儿不是言听计从?”
韦诺斜看了一眼陈令,“我对左烨,是商量探讨,哪像你。”
“喂,混蛋!”陈令骂道,“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运气,能得到身份地位,我当然也会无所畏惧啊!”
韦诺能理解陈令,她也并非在指责陈令。
左炬长这么大以来,就一年前才见过言玉一面,现在让他们相见,实属正常。
到了木屋之后,韦诺和陈令在树上躺着聊天,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这对母子。
言玉和左炬两人聊了一下午,才从木屋里出来。
不过回宫之后,言玉就要传见袭然和余温。
韦诺心想不好,左炬应是把想要余温的事,告诉了言玉。
“母后!余温不能来!”
言玉不理韦诺,对着陈令开口:“陈将军,本宫派你去叫余温和袭然来。”
陈令左右为难,“这……”
韦诺不想让陈令为难,于是妥协,“我去!”
反正自己去了,先给余温说清楚缘由,让余温拒绝就行。
韦诺回到寝宫的时候,左烨正好处理好政务回来。
韦诺和左烨单独见着余温,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放心吧余姐姐,别怕,去到玉儿那里,你就如实拒绝就行,有我在,一切我来扛!”
此刻房间里只有左烨和余温,韦诺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孩子了一些。
左烨同样帮衬道:“是的,现在这个家,这个国,本王说了算,难道本王想护你一个余温都还护不了吗?”
韦诺听此,凑近左烨,替左烨更正,“南炬国是你说了算,可这个家,是我说了算!”
“南炬国是本王说了算,这个家,同样也是本王说了算!”
韦诺不让,“是我说了算!”
哪知。
在韦诺和左烨争执的途中。
余温终于开口:
“陛下,韦将军,我愿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