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吃的格外“热闹”。
云卿照例是喝热羹汤,喝完便喂蓝怀尘吃肉,看着拉着自己衣袖委屈巴巴的云骁、气哭云骁后围着空撩闲的白泽和坐在床尾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九尾狐默默叹息。
云骁起先并不想搭理白泽,但白泽在气人这事上颇有天分,东扯西扯说云卿在长安亲口承认最喜欢的孩子是裴青棠,其次才是云骁。
这话不亚于指着云卿的鼻子说他背弃娲神。
云骁当即炸毛,眼中两滴泪挂在睫毛上要落不落,委屈巴巴地求证是否属实。
“阿卿、你之前说过我才是你心中最乖的孩子,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云卿一手抱着蓝怀尘,一手将云骁揽入怀中,柔声道:“阿骁是我心中最乖、最乖的孩子,永远都会是。”
云骁被这样哄许久才平复情绪,伸手将蓝怀尘抱到怀中抚摸,“我喂他就行,阿卿你歇一歇吧。”
“你可以吗?阿骁,你不要看着白狐狸小,但你该叫他叔父,记住没?”
云卿朝云骁眨眨眼睛:“他肚子里有孩子,你千万要小心对待他。”
“我知道的。”云骁噔噔出去洗手,然后拿过云卿面前的炖肉,撕下骨头上的肉递到蓝怀尘嘴边,“我可以照顾好他,就像照顾你一样。”
他和你一样,能够诞育生命,忍受极大的辛苦。
我会对他好,这样能算对当初孕育我的你好吗?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重要,我只想让你高兴。
云骁侧目看向面带温柔笑意注视自己膝上狐狸的云卿,默默猜想对方这样高兴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狐狸?或者是狐狸腹中的孩子?
亦或者三者都有?
伸手捏捏狐狸耳朵,云卿倚在云骁肩上有些犯困,“我要歇会,你别欺负白狐狸,也不用搭理白泽,他惯会胡说,真不知道。”螭是怎么忍得住跟白泽好好相处的?
“不提了。”云卿盖被躺下。
云骁抱着蓝怀尘端着碗离开,暮栌挑眉看向白泽,后者像被空气掐住喉咙一样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面上挂着尴尬而敬畏的笑,推着空往外走。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云卿在暮栌坐到身边的前一瞬出声提醒:“我还没睡着,你也出去。”
“让我多看看你,可以吗?”
“你可以变成我的样子找个镜子仔细看。”
暮栌自顾坐下,“你真聪明,让我先仔细看看你,不然变不像的。”
“九尾,你又要逼我是吗?”云卿起身直直看向九尾。
那日愤怒呵斥、委屈忍让,甚至不惜以命威胁自伤右腿才勉强换得几日安宁,如今腿伤还没养好,九尾狐便又苦苦相逼,仗着为他采血制药,以为能肆无忌惮欺凌他吗?
做梦。
霎那间,暮栌难以自制地想到一些不好的记忆,鲜血淋漓、刀戈相见,往日亲密无间的恩爱被言语这柄软刀子划个粉碎,隔阂陡生,猜忌、怨恨从萌芽生长为参天大树不过是一瞬间。
将两个紧密相依缠绕生长的人,从彼此的血肉骨髓中抽离,自此形同陌路。
“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
暮栌浑身血液像结霜般冷,他应该示弱,否则只会让螣蛇更加避之不及。
“出去!”
云卿手中短刀不断颤抖,“你若以为我会因你为我放血便纵容你欺负我,那你可就错了!”
“我并没有,螣蛇,我只是、你冷静好吗?”
“出去!”
暮栌咽下心头劝解的话,拉开门匆匆离去。
见状,云卿紧握短刃的手略略松开些许,然而手臂却依旧抖动不停。
他说不上来面对九尾狐时那种激动、恐惧和气愤的情绪从何而来。
九尾狐也好、白泽也罢,面对他们,云卿总觉得自己变得不像“云卿”,而是、螭。
是螭的记忆导致他这样异常吗?
他从未想过跟九尾和白泽交恶,却冲动到直接割下九尾的狐尾,又不顾虚弱身体,宁愿经络断裂也要强行调度力量绞伤白泽。
五内茫然,云卿愣愣地瞧着双手,布满大大小小伤痕的手,这不是他的手。
是螭的手。
好痛、胸口好痛!
冷汗自额间、鼻尖和后背如沁结成水珠,云卿紧紧咬牙忍耐心口疼痛,简直比先前剖心还要痛。
像无数根淬火银针密密麻麻扎入胸口心脏。
疼得握不住短刀,失手跌落到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救命……”云卿蜷缩身体捂住胸口,他已分不清脸上是汗还是泪,疼到视线模糊,难以压制口中呜咽。
救命,救救我,我好疼。
熟悉的气息忽而出现围绕云卿鼻前身边。
山行将云卿抱在怀中,“卿卿?卿卿!你怎么了?”
“阿行、阿行!”云卿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揪住山行的衣服哽咽道:“我好疼、我好疼。”
看着浑身颤抖、嘴唇惨白毫无血色的云卿,山行只觉心如刀绞,“我在这呢,我在这呢,我来晚了。”
来不及拿刀,山行咬破手腕放在云卿嘴边,“乖卿卿,饿吗?”
血气让云卿丧失理智,大口吸吮吞咽,直到被未咽下的血呛住,咳得惊天动地伏在山行肩上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冷汗如雨,云卿紧紧环住山行的脖子,低声喃喃道:“不能、不能再饮血滋补。”
他会对血成瘾的。
山行轻拍云卿后背,腕处伤口鲜血蹭到对方白色衣摆上,如雪中红梅朵朵绽放。
“好、好,不饮血。”
山行柔声安抚显然已经脱力的云卿,目光并不分给在门口中伫立良久的暮栌,只轻轻擦去云卿脸上的汗和泪,扶他重新安置床上,又将因挣扎而裂开渗血的右腿包扎好。
盖好被子,将鹰羽放在云卿掌心,做好这一切后山行才走到门口,越过仿佛在地扎根的暮栌,扫视堂屋众人。
蓝怀尘在白泽怀中瑟瑟发抖,空垂眸死死掐住手心。
云骁低头盯着脚尖不敢说话,是他不好,应该在九尾出来之后就进去守在云卿身边,而不是只顾着与白泽拌嘴吵架。
暮栌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好不容易从过往失意的记忆和白泽的插科打诨中平复情绪,猛然听到室内云卿压抑至极的呜咽声,推门便看到他伏在山行怀中哭喊。
似乎总是差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自从错过一次,暮栌就再也没能追上他。
“你们一群人。”山行看向白泽和空,“看不住他一个?”
“你。”他看向云骁,“你就是这样对你阿父好的?你知不知道他方才、啧。”压下嘴边责备的话,山行攥紧拳头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养孩子屁用没有!
“我要带他走。”
想到方才云卿疼到蜷曲脸色苍白的样子,山行止不住的心酸,声音间已有哽咽,“我要亲自照顾他,我再也不要跟他分开。”
谁都别想再让他们夫妻二人分开,云卿是他的天,是他的主心骨,是他受露珠感悟成妖的意义。
“等他醒了,我就带他走。”
山行回身看向室内,从呼吸声判断云卿还在沉睡。
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白泽和蓝怀尘外,其余几人都不愿山行将云卿带走。
但白泽不敢说话,还要捏住怀中狐狸的口吻,免得傻狐狸说些什么引火上身,缩在角落悄悄离开回长安。
好半晌,云骁鼓足勇气道:“爹、我知错了,你要带我阿父去哪?”
“你管不着。”山行走回卧房坐在床沿握紧云卿的手。
回五行山在半山腰盖间小屋,不要任何人来打扰,只有他们两个彼此陪伴。
门在云骁面前合上,暮栌依旧站在原地。
空松开拳头,抬眸看向方才执意拦着他不许进入卧房陪伴云卿的暮栌,终于没忍住冷声道:“九尾大人,请您离开鹤鸣山。”
是他不好,没能妥善照顾大人。
暮栌没有说话,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都怪他,明知螣蛇身体不好非要气对方;怪他沉溺过往,未能及时察觉螣蛇异样;怪他自私自利,仗着身份向空施压不准接近螣蛇。
云骁轻轻敲响房门,抹着眼泪小声道:“爹,爹我知道错了,你让我进去看看我阿父吧?”
山行梳理云卿被汗湿有些凌乱的长发,没好气道:“门没栓上。”
孩子是云卿的心头好,他这个糟糠之妻可舍不得骂,估计等人醒了,还要把云骁抱怀里安慰劝解,说些不能怪你、你不是故意的、你又不知道我难受这类话。
慈母多败儿!
云骁擦擦眼泪走进来,瞧见云卿奄奄垂绝,心里害怕更甚惶恐,蹲坐在地捏着云卿的手忍不住又伏床哭起来。
听得山行心里越发恨得牙痒痒,一把扯开云骁将人摔在地上,“边去!”
云卿还活着呢,死孩子在这哭什么?这要是他生的,早八百年踹二里地外去了!
云骁从地上爬起来不敢说话。
山行见云骁用袖子连泪带鼻涕一把抓,不耐烦地将手帕丢到他身上,“把脸擦干净再过来!”
云骁默默站到山行身后擦脸。
门再度打开,空拿来干净衣物搁在床头,行礼后悄然离开。
山行想到方才云卿一直捂胸口,轻轻掀开被子拉开衣领检查,却还是毫无异常。
“爹、我阿父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山行不想搭理云骁,忍了忍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带他去哪啊?带上我吧?我不想离开我阿父。”
“你做梦吧。”
大约过半刻时间,山行摸着云卿身上的汗散了,准备拧热帕子给他擦擦身上,向后瞥一眼还站在原地的云骁,对方抽噎哽咽的模样有些可怜,让山行到底心软几分。
“别哭了,你阿父没事的,你先出去吧,我给他擦一擦换身衣服。”
“好、好。”
云骁带着哭红的兔子眼出去了。
山行叹口气心道要在云卿醒之前警告云骁不许告状!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空又进来一趟,将食盒放在床头并未离开。
山行瞥他一眼,起身让出位置。
空蹲跪床旁为云卿把脉检查,小心拨开他的眼皮,轻咳示意山行来看,“大人身缠魔气的情况,比前些天更加严重了。”
山行闻言十分紧张,却未在云卿眼下看到什么。
空微皱眉头,从袖中拿出银针盒和清莲药粉,刚拿出火折子正要吹着。
山行等得不耐烦,暗念口诀掌心便燃起明黄火焰,“要将针烤热?”
“是。”
空拿出针在山行掌心烧红,挑起些许清莲粉找到云卿腕上六指血管处刺入。
看得山行直皱眉,恨不得让空扎自己身上算了。
只见银针刺入处周围瞬间晕染开手掌大小紫黑痕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山行心惊不已。
空叹息一声,“魔气侵体的情况。几日前,空为大人针刺检验时,还只晕开半掌大小。”
“那可有办法清除魔气?”
“暂无。”
山行紧紧攥住拳头,“引发疼痛的诱因究竟是什么?”
“先前我与卿卿怀疑是石崧搞的鬼,可今日未见石崧,还是出现疼痛难忍的情况。”
空垂眸摇头道:“国师恕罪,空实在不知,道山虽有些办法应对魔物,但对魔物了解甚少。”
“眼下还是先等大人醒来再作定论吧。”空将东西收回袖中,斟酌片刻又道:“国师,空、愧疚方才为能及时察觉大人异样,但空想说,大人虚弱,实在不宜挪腾。”
山行正要反驳,空又道:“国师若不放心大人,不如留下一同照顾,总归厢房还有床,望您不要嫌弃。”
“你?你、你。”你居然情愿我这妖物留在道山之上?你说这番话是为了留下云卿还是真的担心他不宜挪动?你就这样喜欢我夫人?
几句话噎在嗓子眼,山行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点头道:“那多有叨扰。”
“未照顾好大人,是空的错,国师请用膳。”
“多谢。”
山行吃不下饭,焦虑不安只想让云卿快些好起来。
“云骁他并非有意忽视大人,是外面太过吵嚷,所以才没听见异常声响。”
“知道了。”山行点头,乜斜空一眼,“他是我儿子,用不着你多嘴。”
空沉默不语,起身离开。
“等等,九尾狐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