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炉火燃得极热。
见山行进来,裴青棠迅速放开云卿蹲下装作捡东西。
山行自然看得见她的小动作,面色不善目光直直盯着阿花,“早说了卿卿还在休息不让你们打扰,偏不听?”
“都出去。”
云卿忙道:“不妨事,该吃午饭了吧?吃过饭我再歇。对了,蓝怀尘呢?”
山行拿过铜镜和木梳为云卿重新挽发,答道:“蓝冠羽带他出去玩了。”
裴青棠和狸子自觉让出位置。
云卿掩唇打哈欠,闭目任山行照顾,擦掉眼泪微颔首:“总归蓝公子绝不会害他,也答应过不害他腹中孩子。”
“那……如果这个孩子真的、会发生什么后果?”山行忍不住好奇发问。
云卿睁眼从镜中看向山行,面色凝重道:“阿行,你不会以为我匆匆赶来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吧?”
山行皱眉不解,随即醍醐灌顶,“你是怕我们出事?”
云卿重新闭目长叹口气:“是。”
命数已变,所有想伤害蓝怀尘腹中孩子之人必将受到惩罚。
巧合也好,天道有心促成也罢,那日山行递到云卿嘴边的糕点无论如何都会被旁人发现不对,不是空也会有其他道士。
或许会被云卿送去给云骁,云骁再分给师兄师姐,同样会发现其中异常。
更甚可能会被云卿接过反手喂给山行。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山行暗暗咂舌,梳好头发后示意云卿睁眼看,“怎么样?”
云卿对镜自照,笑得甜蜜:“多谢夫君。”
山行将东西放回,狸子和裴青棠已经重新围在云卿身旁,好奇问东问西:“阿卿你方才说的什么啊?”“蓝叔叔肚子里的孩子很重要吗?”
云卿一手摸摸狸子的脸,一手拍拍裴青棠的手臂,摇头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去吃饭吧?吃完饭送他们俩回去好好打坐修行。”
山行不耐烦地扯着阿花将其拉开,正要骂他两句。
裴无竹敲响房门,“饭送来了,吃饭吧。”
山行咽下嘴边话,笑着小心扶起云卿,“走吧卿卿,你一会见了裴无竹的脖子小心别被吓到。”
云卿好奇问道:“为什么这样说?”他发觉狸子并未立即跟上来,回头笑着催促:“阿花,走啊,咱们去吃饭。”
狸子嘴角笑意温和,眼中眸光冰冷,小跑几步走到裴青棠身边,“方才在发呆,一时没注意你们走了。”
“小狸猫崽长大了,有心事了呢。”云卿心中感慨,偏头看向山行笑道:“你说什么时候咱们的阿骁才能长大?总是孩子气十足。”
山行并不想谈论云骁,哼道:“孩子气十足?我瞧着他一点没把自己当孩子,连叫我都不愿意了。”
“别生气,以后会好的。”云卿安慰山行,又打趣笑问:“难不成,你不认他啊?那我可要——”
“认的!”山行听不得云卿说什么和离之类的戳心窝子字眼。
落座桌旁。
裴无竹将筷子分给几人,脖子上虽抹了药粉,但青紫痕迹仍然触目惊心。
云卿忍不住关切询问:“裴无竹,你脖子上是怎么了?”
“山行打的。”裴无竹说罢直盯云卿,“你要为我讨公道吗?”
裴青棠觉得这话说不出的怪,皱眉拉着裴无竹坐下掐他手臂,“爹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你好端端的掐裴无竹脖子做什么?”云卿说罢朝裴无竹有些歉意地笑,“阿行总这样没轻没重的,稍等我找白泽要些药来,他的药有奇效,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不是我。”山行白裴无竹一眼,见狸子变作猫身窝在云卿腿上,便上手要揪开,反被云卿打手背,“吃完饭就把他们送走,现下让我多摸摸阿花怎么了?”
裴无竹给裴青棠夹菜,摇头道:“没什么意思。”
“这不是山行打的,我方才骗你的,是蓝冠羽掐的。”
裴无竹将甜羹递给山行,示意对方喂云卿。
云卿皱眉不解:“你为何要骗我?”
山行接过羹汤拉着云卿的凳子凑近,哼道:“他本来就满口胡言。”
不就是想借云卿的手杀掉蓝冠羽吗?可惜裴无竹算盘打错了,云卿才不会管那些闲事。
云卿小口抿甜汤,思索片刻看向裴无竹又道:“蓝公子是因为蓝怀尘的孩子伤害你吗?”
裴无竹避开眼神没有说话,自顾给裴青棠盛饭。
裴青棠碰碰裴无竹小声提醒道:“爹,阿卿跟你说话呢。”
云卿朝裴青棠笑着摆摆手,收回视线自顾盯着山行的脸,摸得膝上狸子舒服到打呼。
山行被他直白的视线盯得脸热,“怎么了?”
“蓝公子打你了吗?”
裴无竹闻言抬头看向山行。
山行察觉裴无竹的目光,偏头朝对方挑眉,随即擦去云卿嘴边的水渍,笑道:“还没打呢,反正他打我,你也不心疼,问什么?”
云卿垂眸不语,倘若旁人伤害山行,论理他确实不能插手,可论情,山行毕竟是他夫君,真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山行被人欺负……他做不到。
况且先前白泽也解释过不受山行跪礼的原因:他与山行夫妻一体。
螣蛇一跪娲神、二跪天地、三跪山川,除此外再无人可受其跪拜礼。
“我心疼。”云卿轻声道,温柔抚摸山行手腕,叹道:“你向螣蛇云卿寻求庇护,我自会佑你平安无事。”
“当真?”山行笑了,“放心吧,该你保护我的时候,我当然不会客气,谁让你是我夫君呢。”
裴无竹没忍住翻个白眼,“吃饭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云卿朝山行笑笑,有些羞赧地掩面,等到羞意褪去再度看向裴无竹,“等蓝公子回来,我会同他好好说一说,必定不让他迁怒你。”
裴无竹牵动嘴角扯出笑容:“用不着,我活该。”说着他拧身旁裴青棠耳朵,“她为了蓝怀尘同我大呼小叫,我白养她一百年。”
“嘶!疼!”裴青棠捂住耳朵争辩:“那你干嘛要杀蓝叔叔的孩子?难道你没有孩子吗?你今日杀他的孩子,明日就会有别人来杀我。”
云卿想劝,犹豫片刻道:“饭前不训子,睡前不训妻。裴无竹,还是先吃饭吧。”
裴无竹丢开裴青棠,哼道:“吃完饭立马滚回去。”
裴青棠立刻端着饭坐到云卿身边,委屈巴巴往嘴里塞干饭,倔着不肯夹菜吃。
云卿看看裴无竹,对方眼神看向裴青棠爱吃的菜示意他夹给她。
“阿棠,多吃些菜,我看你都瘦了,真让人心疼。”云卿劝道:“别不高兴,带着气吃饭对身体不好,乖些好不好?”
裴青棠这才肯吃云卿夹的菜,“好吧,那一会可不可以——”
“不可以,吃完立马回家。”山行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裴青棠要说什么。
裴青棠已经得罪裴无竹,不敢再肆无忌惮惹山行不快,低下头乖乖吃饭。
云卿心有不忍,拉拉山行的袖子还未开口,便被对方一句话镇住:“怎么?你要纵着孩子不好好修行?”
云卿哽住,又想说歇一天也不要紧。
山行看得透透的:“今天歇了,明天还想歇怎么办?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若你能一直庇佑她,她当然不用勤于修行,但是。”你只有六年了。
“好了!我知道了。”
云卿深吸口气,带些歉意同裴青棠道:“阿棠,乖些听你爹和干爹的话,吃完饭就回去。”
看云卿今日做派便可想而知他带着云骁生活时是如何娇待纵容。
山行忍不住皱眉低声道:“慈母多败儿。”
云卿一愣,“我哪里……哼!”他皱皱鼻子,抿唇赌气不看山行。
气呼呼却明艳动人,几分嗔怪平添勃勃生机,一扫昨夜今晨病弱惨容。
看得山行嘴角不自觉带起轻笑,柔声劝道:“好、好,我说错话了,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找白狐狸,免得你忧心忡忡。”
“嗯。”云卿不情不愿继续吃饭,并不要山行喂自己。
山行垂眸看向他腿上阿花,笑着伸手掐住肥狸子背上的肉,“我也好久没抱阿花了,来,让我抱抱。”
狸子慌忙挣脱跳到地上,喵喵叫说着埋怨的话:“他掐我!”
云卿回头瞪山行,皱眉道:“阿骁同阿花掐架是因为他们都小,你一个一千五百岁的大妖怪好意思欺负两百岁不到的狸子精?干嘛不让让他?”
“那你是三千岁的螣蛇神兽,怎么不让让我这一千五百岁的小妖物?”
“多少?”裴青棠没忍住惊呼。
裴无竹倒没表现特别惊奇,但眼中也流露意外情绪。
狸子后知后觉表现惊讶,但见云卿一脸讪讪,忙重新跳回他膝上,顺着衣服爬到肩膀卧在颈窝,“阿卿是神兽,三千岁在神兽里只能算三岁。”说着猫儿舌头带着倒刺舔他,“阿卿阿卿,我说的对不对?”
云卿丢下碗抱住狸子,面上带着尴尬的脸红同裴青棠讪笑点头承认:“我确实活三千岁了。”
裴青棠忙道:“不是、阿卿,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没有嫌他老的意思!绝对没有!
只是妖物寿命大限三千,裴青棠惊讶之后才反应过来云卿并非普通妖物,他先前身上带有神息,只是这神息平和亲人,她都忘了他是神这件事。
可云卿似乎已经误会自己的意思,裴青棠急得手忙脚乱,凑近抱住他胳膊解释,言语之间已闻哭腔:“阿卿、阿卿!你真的误会我了!你多大我都喜欢你!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啊?”云卿放下狸子伸手轻拍裴青棠后背,“我方才确实以为你觉得我年纪太大要与我生分呢。别急、别哭啊,没事、没事,误会说开就好了。”
山行偏头看向裴无竹,偏头挑眉询问:小蛇崽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裴无竹耸耸肩:你不应该先问云卿吗?
山行皱眉疑惑:什么?
“怎么年纪太大就要生分啊?云卿,小棠是你干女儿,年龄相差大也正常啊,你怕什么?”裴无竹拉开裴青棠狠拧她背,讲定一百遍藏好心思,什么时候也记不住。
云卿闻言怔愣,他没听懂裴无竹话里的意思,“啊?”
山行听懂了,伸手揽住云卿的肩膀,心中冷哼:怪不得!怪不得云卿这么想让小竹叶青留下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你吃好没?”山行笑意不达眼底。
云卿愣愣点头:“吃好了,去找蓝怀尘吗?”
“你想去找他?”山行微笑点头:“走吧。”
“你。”山行拖着云卿起身,指着裴无竹冷声道:“把他们俩送回去,别让他们待一个房间。”
“好。”裴无竹笑着目送两人离开,这才松开掐着裴青棠的手,咬牙恨道:“我看你哪天非被山行吃了不可!”
裴青棠疼得眼泪汪汪,“裴无竹你打我!”
“我不光打你!”裴无竹把剩下的话咽下去:我还诬陷云卿喜欢你呢!
就说山行是猪脑!只要跟云卿的事沾边,立刻就把脑子撇下了。
祭祀典礼后,占卜预示凡间无需担忧魔物,各派道士陆续返回道山。
宵禁取缔,加之将近年关,长安城中热闹非凡。
云卿理好身上披风,快走几步挽住等在前方的山行手臂,有些小小的埋怨道:“阿行,你都不等我吗?”
方才出皇城后,云卿提议两人在街上逛一逛再去寻找蓝怀尘,山行默不作声将人放下,冷静些许后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怀疑他。
那毕竟是从小看到七八岁的小竹叶青,云卿绝不可能喜欢她。
只是心中憋着一股气,山行气云卿百般纵容旁人亲近他。
无论是阿花还是阿棠,蓝怀尘、空和石崧,山行都讨厌,不想让云卿对旁人那么好。
山行竭力压下心中说不出道不明的醋意和怒气低头认错,“抱歉卿卿,我方才不大高兴,对不起。”
“你又怎么了?”云卿瞧见路边有卖门联的,兴致勃勃蹲下挑出合意的对联。
山行总吃醋,简直就是个大醋缸。
“阿行,你看这个怎么样?”云卿抬脸举起对联,山行跟着蹲下,细看朱红纸上写着:瑞日祥云弥画栋,春风淑景满华堂。
“你喜欢的自然是极好的。”山行笑笑。
云卿抿唇温柔言笑,“那我心上人自然也是极好的,你说是不是?”
山行闻言顿住,更加羞愧刚刚举动,低头再次认错:“我错了,卿卿。”
“这个对联我要了,夫君,拿钱。”云卿大大方方朝山行伸手。
周围不少人早就注意到两人,实在是云卿相貌出众,从蹲下开始就吸引不少目光。
听得两人如此亲呢称呼,年画摊贩的店家小心翼翼试探道:“这位、女公子?”
云卿张张嘴,“我是——唔!”
山行捂住他的嘴将银子递给店家,拿过对联拉上人慌忙快步走开。
裹挟着各种炸糕、甜食、咸饼子香味的风扑在脸上,云卿牵紧山行的手,觉得两人能这样幸福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