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冬风凛冽。
空匆匆传音与守在长安的景辰,简要概括宫中有人要谋害丽妃,务必查清现形丹的来源,最好能联系两位国师亲自保护丽妃。
因而大半夜被吵醒的裴无竹带着一肚子怒气,咬牙向内宫宫人禀报求见圣上。
寝殿中再度燃起烛火,蓝怀尘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屏风方向传来裴无竹的声音,“陛下,请让我近身察看丽妃情况。”
萧勍拢好蓝怀尘的寝衣衣襟,起身穿上外袍道:“过来吧,脚步放轻些,怀尘还在休息。”
裴无竹暗暗攥紧拳头,顾及着皇帝还在因而没一把揪起蓝怀尘,伸手握住对方腕子检查妖气运转情况,心道狐狸精屁事没有!
先前还恨他们仨入骨的道士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竟对狐狸精关心起来了?
“他如何?”萧勍搓搓有些发冷的手,见裴无竹面色不善,不由担心忧虑。
裴无竹哼一声,“好得很。”他回身打量皇帝,眯眼笑道:“陛下,您是担心他还是更担心他腹中孩子?”
蓝怀尘被裴无竹掐醒,刚要说话就被对方捂住嘴,默默听萧勍言语。
“自然是都担心。”萧勍不假思索,孩子是他与怀尘共同孕育,也是他能留住蓝怀尘的唯一羁绊。
裴无竹但笑不语,只等皇帝继续问及。
“怎么了?难道怀尘与孩子只能留一个?”萧勍心中凉了半截。
“假如真的如此呢?”裴无竹回头朝蓝怀尘挑眉:你必定没有皇室血脉重要,趁早把肚子里的肉撇掉。
蓝怀尘亦是紧张不安,屏息等待萧勍给出答复反驳裴无竹的话。
“如果不能都保全,我自然选怀尘,他不是还有很久的寿命吗,何苦为了凡人孩子拖累他丢掉性命。”
萧勍暗暗叹息,果然如话本上讲的那样,人与妖难成善果。
裴无竹怀疑皇帝已经发现狐狸精醒了,继续试探道:“陛下难道不想有自己的血脉?将来您驾崩,这皇位要由谁来继承?”
萧勍闻言一哽,心道果然妖物没规矩。
“朕还有手足兄弟,难道他们也同朕一样于子孙儿息上无福?国师说话也该忌讳一二。”
裴无竹松开捂住蓝怀尘的手,暗想自己都用驾崩这种字眼了还不够忌讳?
“陛下放心,狐狸精没事。”裴无竹示意皇帝去正殿交谈,边走边道:“昨日中午大国师携丽妃前往鹤鸣山探亲,带去的糕点被发现掺有对付妖物的丹药。”
萧勍皱眉。
裴无竹继续道:“虽然我也不知道那群傻道士为何好心提醒,但他们没必要贼喊捉贼多此一举,想来是另有其人要对狐狸精下手。”
“你怀疑是谁?”萧勍暗暗思索,怕不是世家“好心”除妖。
裴无竹耸耸肩:“我不知道,查呗,从御膳房做糕点的人查起,鹤鸣山道士已经在排查现形丹源头,双管齐下不怕查不到人,但。”他顿了顿又道:“假如查出替罪羊,陛下是否会处决幕后主使?”
“你想要朕严惩主使之人?”
“他有孕刚满三月,若不严惩,那些人往后必定更加肆无忌惮。”裴无竹冷笑一声,“说实在的,一早我就想让狐狸精别强留这个孩子,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痴心妄想。”
“你似乎很讨厌朕。”萧勍面带愠怒。
裴无竹摇头轻笑:“陛下多心了,我只是、讨厌让妻儿忧虑不安的人。”他收起面上虚假的笑,“我还很小的时候,不是东西的蛇对我和我阿娘不好,我恨他。”
看得出来萧勍真心喜欢蓝怀尘,山行真心喜欢云卿。唯独他不得真心。
可真心有什么用?既不能果腹,又不能遮体。
裴无竹再度带上微笑。
室内一时静寂下来。
“所以你担心朕对怀尘不好?”许久萧勍才轻声发问。
裴无竹避而不答,转而继续追问:“陛下是否会严惩主使之人?”
“朕一定拼尽全力对怀尘好。”
“啧。”裴无竹面无表情,“用不着,你不好好待他,他自己会跑,但他如今离不开你,孩子生下来之前你护好他就行,话已说尽,你看着办吧。”
话音刚落,人便消失了。
萧勍轻叹一声蹑手蹑脚回到内寝躺下,还未担心吵醒蓝怀尘,对方就已经惊喜羞涩凑过来亲吻拥抱,“萧勍……”
“慢慢慢!肚子!”萧勍小心扶住他的腰抬高让出缝隙,“朕吵醒你了?”
蓝怀尘侧躺压住萧勍大腿,“没有,是裴无竹把我掐醒了。”
“掐醒了?”萧勍清楚裴无竹用意,暗叹一声问道:“掐哪里了?疼不疼?”
“手腕,大概掐红了,不过嘿嘿不疼。”蓝怀尘扳过萧勍的脸亲吻,“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重要啊!”
“开心啊?”
“开心!”
蓝怀尘眼睛亮晶晶傻笑出声,萧勍也忍不住跟着笑。
一人一妖面贴面乐了半晌。
萧勍清清嗓子板着脸道:“不许笑了,该歇息了,明日还有早朝呢。”
等查出幕后主使,他一定严惩不贷。
“嗯!那我等你回来用早膳!”
“你不睡懒觉了?”
蓝怀尘打个哈欠咂咂嘴,“那崽崽想你嘛,你要多陪陪它,也要多陪我。”
“好,先声明我只喊你一次,你起不来别怪我。”萧勍小心抚摸蓝怀尘的肚子,感受到隆起的弧度才觉心安。
只是想到刚刚裴无竹面上转瞬即逝的失落,萧勍心中好奇,“怀尘,那二国师身上有什么故事吗?”
蓝怀尘话带睡意,含糊不清说道:“蛇妖、最疼小蛇。”
见对方合眼进入梦境,萧勍轻轻后移拉开距离怕撞到他的肚子,也闭上眼睡觉。
次日下朝回来,萧勍拍拍蓝怀尘唤他起床。
蓝怀尘迷迷糊糊穿衣下床,扑在萧勍怀里打哈欠:“我起来了噢。”
“起来了、起来了。”萧勍摸摸他的脸,“用早膳吧,两位国师都等着你呢。”
“什么!”蓝怀尘吓得瞌睡都飞没了。
山行和裴无竹都等着自己呢?等自己干什么?扒狐皮做毯子啊?
正殿桌旁,山行和裴无竹一个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个抱臂满脸不耐。
蓝怀尘被萧勍拉着扭扭捏捏极不情愿地走近,小心赔笑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出了这样的事能不来吗?”
山行一把揪住裴无竹站起等皇帝和蓝怀尘先落座,随后又丢开人自顾坐下。
宫人上前要为四人布菜,裴无竹示意他们伺候陛下和丽妃就行。
山行盯着桌上的菜,朝蓝怀尘摇摇头。
蓝怀尘吓得一哆嗦,捏着筷子半天不敢下嘴。
“都退下吧。”萧勍吩咐道。
“是。”
殿中再无旁人,萧勍满脸凝重:“这饭菜有问题?”
“你何时、同谁、在何处说起过他有身孕?”山行招手示意蓝怀尘过来,握住对方手腕输入妖力。
萧勍一顿,“三日前祭祀结束,朕只与安王聊起过此事。”
他听说三月过后胎气便稳固,忍不住和萧聿分享身为人父喜悦,拍着对方的手臂笑道:“朕就要有孩子了,你也该抓紧些,将来好让他们陪伴彼此一同长大。”
山行冷笑一声,“三日前?”
手脚真够快的,蓝怀尘有孕的消息一经泄露,昨日的糕点里便掺入药粉,今日的早膳又有药。
“陛下信得过安王,但对方似乎并不值得您如此信任。”
萧勍脸色苍白:“不可能!萧聿他不是那样的人!”
“眼下御膳房的人就在殿外,陛下可要见一见亲自询问?”山行拎起变成狐狸的蓝怀尘丢到萧勍腿上,“鹤鸣山道士已经查到丹药来源,随山的弟子也承认安王府中有人求购现形丹。”
“陛下,您不信我,总该相信鹤鸣山的人吧?”
萧勍迟疑一瞬,点头道:“让他们进来。”
一早,空便从鹤鸣山赶来,毕竟现形丹是他发现的,总要亲自说明原由。
身后侍卫分别押着厨子和随山弟子方成。
步入正殿跪拜行礼,空起身后将粉末状糕点呈上,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国师的亲人不久前到鹤鸣山修习,昨日大国师携丽妃探访,鹤鸣山上下夹道欢迎。”
蓝怀尘自萧勍袖下探出头,朝空瞪眼呲牙。
“空有幸分得糕点,欣喜万分,只是发觉其中藏有对丽妃娘娘身体有害药粉,忙传音与长安弟子,根据药粉成分查到出自随山,剩下的请随山弟子交代。”
“话已说完,陛下快让鹤鸣山道长回鹤鸣山吧。”山行皱眉看向空,催促他去照看云卿。
真怕白泽把云卿气出病来,什么上古神兽,光看脸就知道不靠谱。
萧勍点头允准。
空言语恭敬:“多谢国师费心关照。圣上,小道先告退。”
昨夜传完话,空回去继续侍奉云卿用饭,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他与臭狐狸的事,也随即反应过来在自己去五行山请对方来长安前丽妃便已有孕。
山行连连挥手催促空离开。
萧勍轻抚蓝怀尘,脸色阴沉盯着方成,“若不如实交代,敢有半句假话,朕定让你付出惨痛代价。”
方成浑身哆嗦,结巴道:“弟子不敢有撒谎,是安王殿下府中一个自称孙奇于前日的人花重金找我买药,说最近、长安中不太平,买来防妖物的。”
萧勍攥紧拳头看向御厨,语气更加冰冷:“那药粉是谁交给你的?以何种方式?都经过谁手?”
“我、我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前日沐休刚一回家便被人打晕带走,以我家中妻儿性命要挟,要我一定这样做,那人说、说这药粉对常人无害,只是用来对付妖物的,而且我也吃了那药,并无不适,所以……所以我才敢的,陛下!陛下明鉴,我绝不敢谋害陛下!”
“带他们下去。”萧勍不想听哭喊求饶。
山行垂眼看向蓝怀尘道:“陛下,若真是安王所为,您打算怎么办?”
“朕不信。”萧勍十分坚决。
“他未必真想害您,却容不下蓝怀尘。”
“萧聿、朕从未告诉过他有关怀尘身份的事。”
“民间纷传妖妃祸国,安王未必全无猜想。”
裴无竹打个哈欠,“现在说来说去也没意思,等抓到那个孙奇审一审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
“二国师言之有理。”萧勍立即同意。
山行点点头:“那在陛下处理此事之前,我们先带蓝怀尘离开。”
“诶!”蓝怀尘急忙钻到萧勍衣襟里,“不行、不行!我会肚子疼的!”
萧勍亦是将他抱得紧紧。
“你就不怕死在皇宫?”山行面无表情,“这次是现形丹,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药,万一直接将你的妖丹融掉,死都不用埋,裴无竹剥皮可快了。”
“大胆!”萧勍起身怒目而视。
山行垂眸躲避视线,“臣知错。”
裴无竹忙推山行离开,笑道:“时间不早了,陛下先去批奏折吧,我留在这守护丽妃,请陛下允准。”
“我、我不走!”蓝怀尘还不肯离开萧勍。
“骗你我妖丹爆炸。”裴无竹伸手抱他。
蓝怀尘闻言小心钻出来,跳到地上变成人形,“萧勍你去忙吧,裴无竹答应了不带我走。”
萧勍扫视裴无竹与蓝怀尘,无奈点头道:“好,你放心,朕绝不姑息此事。”
“我信你,等你回来一同用午膳。”蓝怀尘握住萧勍的手摸自己肚子,“崽崽和我一起等你。”
“嗯。”萧勍平复情绪,朝裴无竹笑笑,“那便有劳二国师了。”
“陛下放心。”裴无竹颔首领命。
萧勍这才离开。
裴无竹拎起蓝怀尘抱在怀里抚摸柔软皮毛,叹道:“你这一有孕真是金贵了,连山行都疼你。”
“你少哄我,他方才还说要剥我的皮!”
蓝怀尘抖抖耳朵,又道:“那个空,满口谎言,昨天分明嘲讽我来着, 什么夹道欢迎,胡说!”
“山行跟我说了,我觉得吧,空说的是实话。”
裴无竹从一旁家中带来食盒里拿出饭菜放在蓝怀尘嘴边,“吃吧,别饿着孩子。”
“什么嘛!我哪里年纪大!我只是修为差!”蓝怀尘不满。
“吃不吃?”裴无竹在蓝怀尘身上蹭汗,“往后我跟山行轮流看照你,一应吃的全从我府上带给你,但愿。”这个孩子真能生下来。
“但愿什么?”
“但愿你吃成肥狐狸,跟阿花一样胖。”
“阿花又胖了?”吃着肉,蓝怀尘含糊不清问起更要紧的事:“到底是谁想害我啊?”
裴无竹哼笑:“安王啊,你信不信?”
“可萧勍说不是啊。”
“孙奇。”裴无竹揉蓝怀尘的耳朵,如实道:“安王妃是孙家人。”
“啊?”
安王妃孙苋就是数月前病逝的边防将军孙玢嫡长孙女。
“这皇帝真的很希望安王拥兵造反。”裴无竹冷笑,“孙将军病逝,另有刘家得到重用,权柄移旁,孙家自不情愿,所以要出此下策杀你,好送女公子进宫。”
“山行知道不是安王要杀我?他也没真想带我离开?”
见裴无竹点头,蓝怀尘有些愤愤:“那他为什么这样说?非让我不痛快?”
裴无竹轻笑一声:“你第一天认识他?他本来就是那样恶劣性子爱耍人。”
无非是逼陛下严惩幕后主使,免得再有人想对蓝怀尘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