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茶的清苦香味经热水泡发弥漫在室内。
云卿偏头躲避幻影抵在嘴边的茶盏,摇头道:“我还不渴。”
“大人是在生气吗?”幻影眯眼品茗,笑道:“我知道了,大人是想喝甜的。”
“白泽打算困住我多久?目的是什么?”
云卿满脸无奈:“就因为我踩他入水?倘若不是他先挑事,我才懒得搭理他。”
“他也该消尽心中怒气了,我可以不与他计较梦境之事,只要他尽快将我放出去。”
幻影只是笑,“大人这是在害怕吗?”
“随你怎么揣测,我耐心有限,别惹急我。”云卿攥紧拳头,他怕他忍不住上手揍人,就像当初在染春河畔打忆春朝一样。
“其实白泽大人不是气恼大人的所作所为。”幻影点点自己胸口,“他更气空呢。”
“为何?”
“气他执迷不悟,非要在意大人的一举一动,无论白泽大人如何苦口婆心劝导,空依旧不肯悔改。”
幻影假惺惺地抹泪,“大人,只要您相信空对您是真心的,空便放您出去。”
这个白泽!云卿内心烦躁,面上微笑道:“我信。”
“嘻嘻,空骗您的,就算您相信,空也不会放您出去。”幻影笑嘻嘻凑近亲吻云卿嘴唇。
云卿伸手掐住幻影脖子,“耍我?”他收紧五指,哼道:“你不会真以为没有武器我就杀不了你吧?”
“大人、大人饶命!”察觉到云卿力度,幻影惊慌失措,连忙求饶:“大人饶命!空再不敢了!”
云卿讨厌扼杀的方式,他和他的剑都更喜欢见血,所以频频向白泽索要短刀,这似乎让对方误会他没有刀便不会动手。
幻影拼命挣扎,被绝对压制到毫无反抗地步,大约真的黔驴技穷,竟然改变声音样貌变成云骁开口求饶:“阿父!阿父别杀我!”
云卿一怔,手指短暂松劲随即更快收紧,恨道:“敢化作阿骁欺骗我!找死!”
手下白光一闪幻影消失,云卿闭目等待梦境坍塌,再度睁眼看到空手持软巾朝自己走来。
“阿卿,我帮你擦头发吧?”
云卿长出一口气,浑身失力摇头拒绝:“不必,由头发晾干就好。”
“好,我去取经书,你稍等片刻。”空放下软巾走向东屋。
云卿现下根本不想看到空,忙道:“不用你讲经了,我有些累想睡会。”
空微微皱眉,不明白云卿方才还主动提及讲经,怎么忽而转变口风,一副十分疲倦的模样。
“阿卿,你哪里不舒服吗?我来为您输送法力吧。”空跪地正欲握住云卿手腕,
云卿慌忙抽手躲避,“不用!我很好!”
空未料想他会有如此激烈反应,心下受伤,垂首轻声询问:“大人,是空哪里做错了吗?为何突然……请大人指出,空定然痛改前非。”
“你别叫我大人了。”
云卿恨不得把白泽抓过来打一顿,偏偏借空的皮囊戏弄自己,搞得他现在听见大人两个字如芒在背,更是无法面对空,实在内疚不安。
空更加茫然不知所措,咬咬嘴唇点头认错:“是,空知罪,再不敢称呼大、阿卿,还望阿卿消气。”
云卿心中为难,知道梦境与现实并无直接联系,不该迁怒面前少年。
可白泽所造梦境实在太过真实,让他看见空就忍不住忆起方才种种,心生远离之意。
“我、我没生气,空,你先起来。”云卿想伸手拉起对方,又顾及梦中情景,慌忙收回偏头躲避空的视线。
“我只是有些累了,你不必拘礼,我、是我对不住你。”
空站立闻言面露疑惑,“为何这样说?”
云卿只是摇头,总不能说自己方才梦到亵渎对方,就是装也要装出若无其事。
“我没约束好家人,让山行屡次上门打扰致使你心烦,是我不好。”云卿神情诚恳,“还有丽妃,熏得你那般难受,都是我不好。”
“阿卿,我没事的,你不用这般郑重其事。”空并不相信云卿的托词,但不够追问。
“空、空敬仰您,所以无论您究竟为何道歉,空只想说,没关系,空都不在意。”
空笑着指指桌子上的刀痕,“无论是鹰妖不请自来,还是狐灵浊气脏污居室,于空而言,就像大人弄坏这石桌一样,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
“空不在意您的所作所为。”空轻声道:“阿卿,您作为螣蛇,守护苍生如此辛苦,空敬佩您,也、心疼你。”
云卿更加羞愧难当,心道你若知道你敬仰尊重的人在梦里对你那般冒犯,还不知要如何失望伤心怨恨气愤。
“不要再说了,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云卿闭目歇息。
空目光掠过他白皙侧脸,依言带上门离开。
白泽站在空身后,憋着坏心眼只等对方回头惊吓。
如愿见到空被吓得浑身一颤,白泽笑哈哈捂住肚子:“被我吓到了吧!嘿嘿原来螣蛇就爱这样吓唬我,今时今日终于也轮到我吓别人了。”
空深吸一口气,心道怪不得云卿这样讨厌白泽。
“那便恭喜大人得报先仇,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话在大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可见大人是真、君、子。”
空微笑。
“喂!你骂我啊?”白泽伸手按住空的肩膀,有心质问但更好奇云卿情况。
“螣蛇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啊?生气发火让你滚?伤心难过掉眼泪?”
空扭闪躲避对方触碰,摇头如实道:“阿卿并无大人所说的情绪,只是忽然对空避之不及,又没有缘由道歉。”
白泽闻言挑眉笑得不怀好意,悄悄拂去沾在空背后的极小发丝,“那没事了。”
“大人,阿卿他怎么了?为何突然讨厌空?”
白泽哼笑一声,眼角眉梢带着喜色,摆手道:“我怎么知道?他心虚呗!”
还不知做了什么旖旎春光的梦,竟是连与空独处都不愿意,可惜没办法看到,否则一定要说出来笑话螣蛇。
只是眼下还是要小心些,螣蛇羞愤交加不知要如何收拾自己呢,暂且避一避吧。
“我这两天有事,螣蛇就辛苦你照顾,千万上心留神,他脾气可坏了。”白泽说着拍拍空的肩膀,转身潇洒离开。
空稍怔,回身看着卧房木门忍不住叹息一声,如此倒是不能随意离开云卿,但对方又那样排斥躲避,是他哪里做错了吗?
室内云卿躺下歇息,睁眼发觉天色已暗。
桌旁人影见云卿苏醒,点上蜡烛小声道:“阿卿,你醒了。”
云卿平复心绪恢复如常,起身笑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一刻钟前,用饭吗?”
饭菜在炉火上温着,空放置床桌,“都是些清淡菜品,腿伤忌讳发物,只能先委屈你些。”
云卿点头笑笑:“多谢你尽心为我考虑。”他伸手接过碗盘摆到桌上,关切道:“你吃过了吗?”
见空摇头,云卿下巴点点床沿,“坐下一起吃吧,对了,白泽呢?”
他要把白泽大卸八块!
“白泽大人说有事要忙,大约这两日都不会出现。”空不敢坐下,小心翼翼瞥看云卿脸色,试探性道:“阿卿,你不生我气了吧?”
云卿暗叹息,因为自己的缘故平白让空难过,更甚羞愧不安。
忙道:“我没有生气,下午只是有些不舒服,是我不好,平白迁怒于你。你快坐,再晚会儿我身上又要开始疼了。”
空这才坐下,接过云卿递来的粥碗有些受宠若惊,“多谢您,还是让空服侍您吧!”
“不必,我有话要对你说。”
“是与下午有关的事吗?”
云卿摇头:“是今早的事。”他垂眸轻声道:“其实今早我并未睡着,只是想看看你如何对我,不该装睡欺骗你。”
“为什么?”空皱眉不解,“阿卿,你是担心我害你吗?空可以发誓绝无害您之心。”
“不不,不是。”云卿难以启齿,只道:“种种缘由我一两句说不清楚,但我确实不该骗你。”
“您是对我有疑心吗?”空将手中瓷碗放下。
碰撞声微不可闻,却让云卿心惊胆战,“我、一时昏头,不该疑你的。”
见空目露不解,云卿支吾道:“也是先前九尾把我吓怕了,他纠缠得我……抱歉,是我不好。”
“他对你做什么了?”空紧紧盯住云卿眼睛,“您不想说可以不说。”
手段肮脏!为人不齿!
云卿想了想简略说明:“下蛊、下毒。”
“其实九尾不能把我怎么样,先前我元神残缺,神力匮乏才让他有可趁之机,等过几日我元神凝结完整,任谁也不能欺负我。”
许久,空移开目光,轻声叹息道:“空记得那日清晨与您分别时,您还未有蛊毒征兆。若我那天陪同你一起,或许你就不会遭受蛊毒折磨。阿卿,你这么好一个人,为何。”
他长出一口气,实在心疼云卿这般遭遇。
面色苍白、虚弱无力,自从洛阳那次之后,他遇到的云卿总是带着伤。
“我已经快好了!你别担心。”云卿笑笑,“这几日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挣扎痛苦时每每弄伤自己,清早苏醒身下羽被却总是干净崭新,熏香蜜茶,被霸占的卧房,处处都是依据。
“不麻烦,我心疼你。”空目光移向云卿小腿。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我记得今日我夫君来时带的糕点说是宫中手艺,托蓝怀尘的福有幸能尝到御制糕点。”
云卿笑笑示意动筷,“你不生气就好,吃饭吧。”
空听他提及糕点和蓝怀尘,面色增添几分凝重,“阿卿。”
“怎么了?”云卿有些惴惴不安。
“那糕点放有对付妖物的药粉。”空神情严峻,“有人要对狐灵下手。”
“什么!”蓝怀尘最是贪嘴,倘若吃下糕点危及性命……
云卿越想越怕,焦急之下一时忘记腿上有伤就要掀被下床,疼得捂腿连连倒吸冷气。
“阿卿,那狐灵对你而言,真有那么重要吗?”空心中挣扎抉择。
云卿脸色发白咬牙忍耐疼痛,缓过劲才道:“他腹中孩子因我而有,我不能不承担责任。”
空心中错愕。
云卿的夫君是鹰妖,他又与狐灵孕育有子。
今早是鹰妖带着狐灵来的,说明二妖关系还不错。
这鹰妖真有容人之量。
“那、好吧,既然阿卿觉得他重要,空便让人去查这件事。”空握紧袖中拳头,“此事不是鹤鸣山弟子所为,圣上十分。”他有些犹豫,瞥看云卿脸色硬着头皮道:“中意那狐灵,明知狐灵为妖物依旧纵容、宠爱有加,不许道士捉拿。”
云卿略松一口气,“蓝怀尘也算得良配,我先前就见帝王十分袒护他。”
“大人为何总与、卑劣妖物搅在一起?一个鹰妖便罢了,怎么还要再招惹狐妖?”
“啊?”
“空去处理糕点的事,先走一步稍后回来。”
空行至门口,忍了忍还是回身道:“空是为了你,所以愿意帮助那狐妖,阿卿,你若有心……罢了。”
难道他连那臭狐妖都比不上?
云卿满心疑惑,什么叫总与妖物搅在一起?再招惹狐妖?难不成空误会自己与蓝怀尘有染?
今日中午趁着云卿沐浴,空捏着鼻子收起装有糕点的食盒,打算将食盒直接烧掉,里面糕点丢到屋外喂鸟雀。
他就是讨厌妖物,讨厌鹰妖,讨厌能肆无忌惮往云卿怀里钻的臭狐狸。
揉碎糕点时才发现里面混着能使妖物显露原形陷入沉睡的药粉。
起初空以为自己闻错了,毕竟他亲眼看见鹰妖拿着糕点喂到云卿嘴边。
忍着妖物浊气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品尝后,空确信那药粉就是磨碎的现形丹。
可……不应该啊,难道鹰妖要害云卿?
空斟酌犹豫,加之擅自丢弃糕点,更不敢主动提及此事,听到皇宫恍然大悟明白那药粉是用来对付臭狐狸的。
事关重大,先前圣上早有严令禁止各道山对丽妃动手,同时封锁消息不许将丽妃的妖物身份外传,爱护之意显而易见。
那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要害臭狐狸?以及圣上知道臭狐狸肚子里的孩子是云卿的吗?
空既是哀怨又是嫉妒,果然白泽大人的话没说错,螣蛇就是放浪形骸处处留情!
那既然螣蛇放荡,为何瞧不上自己呢?鹰妖可以,狐妖也可以,自己差在哪里了?他可是灵兽,哪里不如污浊的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