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是八百岁的时候从深山老林飞到沧茂山的,那时候沧茂山的山主叫山杳,一个两千岁的虎妖。
初来乍到免不了被欺负,山行几下打倒沧茂山四五个妖灵,随后被一哄而上的妖物死死按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牙都打掉了。
两个千岁妖怪押着鹰妖去见山杳,照例是问名字籍贯目的原因。
山行摇头:“我没有名字,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要去哪。”
山杳哈哈大笑:“我给你取个名,你以后就是我的妖,要为我做事,你老实听我的,有我一口吃,就有你一口喝!”
“你就叫山行吧,我看你身手挺不错,不过你必须交出点什么拜山头,不然说不过去。”
山行摸摸全身上下,拿出一个路边捡的竹蜻蜓,“山主,这个可以吗?”
山杳眼睛一瞪,有几分嫌弃,摆摆手道:“就这样吧!”穷山沟里出来的妖物就是磕碜。
沧茂山的妖物分为两种:吃人的和不吃人的。
吃人的妖物必须把人身上最好吃的肉上交给山杳。
不吃人的妖物又分为与人打交道和不与人打交道,与人有往来的妖,必须把从凡人手里得到的东西分一半上交,凡人用的银钱、家禽米面、衣料珠宝,甭管什么,必须上交一半;不与人打交道的妖大多被山杳派去攻打其它妖物占山头抢地盘。
山行便是不吃人且不与人来往那一类。
他在深山老林里根本没见过人,习惯吃蛇吃羊吃兔子,瞧见旁的妖物吃人,心里十分排斥,默默变成鹰盘到树上。
别的妖物劝他尝尝,他摇头拒绝,推说因为吃人挨过雷劈吓出毛病再不敢吃。
众妖都笑话他,他也跟着自嘲的笑。
没办法,妖也欺生呐。
转机在他八百二十岁那年,他打死频频来沧茂山找事的另一个虎妖,叫山姑。
山杳大喜过望,当众拍着他的肩膀说他就是二当家,结果在没人的地方要他给死掉的山姑跪下。
“你他娘的把我兄弟打死了!”山杳一把鼻子一把泪岔开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就是不懂事!我让你去吓唬他!你怎么还真把他打死了呢!”
山行跪在地上半晌才道:“山姑说,要我回来把这个放在你喝的水里。”他掌心摊开,露出一颗道士用来对付妖物的现形丹,“山姑已经收买后山的妖物,晚上要摸进你房间杀了你。”
山杳备受打击,大发雷霆把山行赶走了,“你骗我!肯定是你找道士买的药!”
山行落荒而逃,干脆又飞回深山老林,心道外面的妖真奇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处不来。
但他想把竹蜻蜓要回来,没几天又回沧茂山了。
山里却遭灾了。
道士们趁着山杳闭关修炼,连同山姑的妖一起连锅端掉沧茂山。
妖和人,联手打妖?山行不能理解。
幸存的小妖精泣不成声,“山主、三当家和四当家都死了!沧茂山怎么办啊!二当家你可不能丢下我们!”几只带血长毛的手抓住山行。
竹蜻蜓没找到,山行告诉自己,找到竹蜻蜓就回去,他才不管这里的事呢,他都被赶出沧茂山了。
“都别哭了,找找还有没有幸存的妖,能救的救,不能救的、总之都别哭了。”
就这样又过几百年,沧茂山恢复先前的热闹,山行成为山主,坐在当初山杳的位置上,遇到被按在地上的裴无竹。
对方是竹叶青,山行不挑食,正要掏妖丹,裴无竹急得大喊:“山主!山主!我来拜山头!我!我之前做过账房先生!可以帮你管账!”
沧茂山的账确实是一团乱麻,山行点头同意:“那你留下来吧。”
裴无竹松口气,还好在人间谋生的时候学过打算盘。
先前沧茂山只有山行一个妖怪,其它都是小妖精,裴无竹在山上几乎是一妖之下万妖之上,除了在山行面前夹着尾巴做妖,在其它妖面前趾高气扬。
山行懒得搭理裴无竹这副做派,干脆把事全推给对方,自己乐得清静悠闲。
在遇到云卿前,山行一直以为自己的妖生会悠闲自在平静过完:和母鹰妖在一起孵小鹰,带着鹰崽仔回深山老林,让它们在那里学会飞翔,兴致来了,自己也上天飞两圈,比比谁飞得高。
这些想法在遇到云卿后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守着这个凡人过日子,陪他生老病死,找他的转世继续相爱。
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喜欢云卿,但他就是喜欢。
想让云卿高兴,哄他开心,让他无忧无虑没有烦恼的活着。
想牵手拥抱亲吻占有他,奉献自己的爱,也同样得到他的爱。
“总之卿卿,就是你转世投胎,我也会找到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不要伤心了。”山行轻轻擦去云卿的眼泪,“我们相爱也可以相守。”
云卿止住眼泪,再次抱住山行的脖子索要亲吻,“我、我想。”
山行忙亲他,两人新婚燕尔,恩爱异常。
看过白蛇传后,云卿对听戏十分感兴趣,山行便把会唱戏的小妖们喊来长安停留。
小妖们大多稚嫩,最长不过四五百岁,有些是混在戏曲班子里谋生,后来拜于沧茂山,受欺负只管报山行的名号,别说讨公道,山行直接连对方的肉血皮妖丹全讨回来。
云卿怕小妖们唱戏累,不要他们多唱,见他们年幼稚嫩,总满是慈爱地看着他们。
冬日过去,云卿忙着照顾花草,辟几垄地种菜,不再沉迷听曲,小妖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不忘拉着云卿的袖子道:“云公子,你一定要想我们。”
云卿郑重点头:“我当然会想你们,你们也要想我。”
山行站在云卿身后连连摆手示意:快走!快走!给我放手!
裴无竹站在小妖们身后,真想让云卿回头看看山行是什么模样。
小妖们跟裴无竹走了,家里一时冷清下来,云卿有些不适应,挨着山行才觉得心里有被填满的满足。
“阿行。”云卿倚在山行肩上,摸着膝上阿花,温柔笑道:“有时候想想家里人多挺好,热热闹闹的。”
山行没应这话,他觉得一点都不好,人一多,云卿分给自己的时间就少了,他不要别人来打扰他们两口子的生活。
“你不喜欢旁人吗?”云卿握住山行的手,凑近仔细看对方的眼睛,“好像也是。”他低头看阿花,笑笑道:“人一多就吵闹,还是阿花乖,从来不乱叫乱跑。”
山行松口气,跟着道:“我不是嫌人多你不管我,是我耳朵经不住吵闹,卿卿,你就当为了我忍一忍,你要是实在想热闹,咱们就回山上住几天。”
“不用了,我也只想和你待在一起。”云卿笑得温柔美好,“方才他们一走,我心里有些空,但看见你就不空了。”
“因为你在意我,你喜欢我。”山行小心打量云卿的脸色,试探道:“卿卿,你喜欢我,对吧?”
他方才跟裴无竹炫耀,说云卿自从成亲后就再没发过脾气,整日粘着自己,两人过得甜蜜蜜。
裴无竹不屑一顾:“你俩才成婚多久?要是半年都过不下去趁早和离!”
“这都五个月了,还不能说明我们感情好?裴无竹我劝你好好说话。”
裴无竹翻白眼,继续毫不留情泼冷水:“他没了记忆没了家人,偏巧你们成亲了,他把你当救命稻草罢了。你以为他黏的是你?错,他黏的是他的夫君,换句话说,谁是他夫君,他黏着谁。”
山行同样毫不留情打裴无竹一拳:“就你知道的多!”
怒气冲冲教训裴无竹将人送走后,山行心里确实存个疑影,云卿真的喜欢自己吗?他暗暗嘀咕,怕云卿真如裴无竹所说只把自己当救命稻草。
他想不出答案,急急向云卿询问求证,捏紧对方的手等待审判。
云卿眉头微皱,思索片刻看向山行,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你解释一下吧。”
“喜欢就是情不自禁,忍不住用眼睛看他,心里想他,嘴上念他,愿意陪他,对他百依百顺。”山行手上稍稍松劲,怕自己捏疼云卿。
云卿低头思考,再度摇头。
山行觉得嗓子像被塞进破手巾一样,难受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阿行,我确实是忍不住看你、想着你、念着你、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但我做不到对你百依百顺,那是不是说明我不喜欢你?”
山行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急忙道:“不不,你喜欢我!要特别喜欢才能做到百依百顺,我对你就是特别喜欢。”
云卿闻言羞赧,埋在山行肩上笑弯眼睛,“真的百依百顺吗?那今晚可以歇一歇吗?”他眼里带着期待,“你方才说的你特别喜欢我。”
“不行!”山行张张嘴,低声埋怨:“昨天就两回,你自己尽兴了就自去睡,何时管过我?”
“你还说呢!我、我都没力气叫了。”云卿抱着阿花要走,被山行抱在怀里还要挣扎:“你说谎,并没有对我百依百顺。”
山行不情不愿叹口气,“好吧、好吧,今晚歇一歇。”
云卿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那我以后也尽量顺着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也不对,那就在一起的时候好好在一起,分开了呢,也过好余下的日子。”
“你别以后顺着我,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卿卿,你。”山行拎开阿花,揉捏云卿的肚子,“只说今晚要歇着,可没说现在累。”
“阿行……可我、哼哼不要嘛。”云卿推山行,“你疼疼我嘛,下次吧,咱们时日还多着呢。”
“那你叫两声好听的哄哄我。”山行捏他的肉,带着笑音的热气钻到云卿耳朵眼里,亲昵地咬耳朵说并不暧昧的话:“晚上带你去放花灯,买热乎乎的炸丸子糖糕年糕,你看着瘦,怎么这么爱吃?”
“总不能浪费了,你嫌我吃的多吗?”云卿转身扑到山行怀里,圈住他的脖子撒娇:“阿行,心肝儿,带我去玩吧!”
“只吃不长肉,我看你还是虚。”山行亲他的鬓角,“两年了,怎么也不见你变化?”
“你不也没变吗?”云卿不以为然,“我还小呢,不到变老的时候,阿行,如果我以后变老了,你会不喜欢我吗?”
山行摇头轻笑道:“我虽然不能随意改变容貌,但可以做到控制自己相貌的年龄大小。”
你变老,我也会陪你一起变老。
“那你给我看看你凡人身体的二十岁模样吧,让我瞧瞧你像我这么大是什么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