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儿时形容里的钢厂有了大变化。
绿树林阴。
小时候常听家中亲人讲:那钢厂里面去工作,还没干活儿,骑车子往车间走,这一路尾气啊风沙啊,整个人儿都灰了。
出厂也一样,有矫形(洁癖)的,在单位下班洗完澡,出来骑车回家,到家人就灰了吧唧(脏兮兮)的。像咱们就再洗个脸就完事儿,他们那还在再洗一次澡,也不知道家里水费、外面那澡堂子要不要钱。
--尽管树木并没有很多,但如今的“新钢厂”终于有植被绿化环境,空气质量不再差到夸张。
我小时候几乎钢厂男人活到五十五岁的情况都是少数,条件好些的工人,六十岁都要办大寿。现在……听到不少人六十岁,熬到退休了,身体还很棒。六十六岁才办大寿。
这一切,都是有赖于钢厂环境的“变好”,且工人的工作“伤残死亡”率,也大幅下滑。
显然管理变得更出色,工人的生命安全和产品的质量安全都更加有保障。
--有关这些变化,我巧合下,走进钢厂工作,担任四五十米高处的高炉抢修工作临时工,窥见一斑。
介绍所里,很多老一代工人都在述说高炉抢修这种上高活儿,还是和高炉打交道,太危险,一个不小心摔下来等,会死人。
可工资高啊,一天一百二十元。且工期短,一般只需要工作七天到十五天,工资结的快。
劳动强度虽然算高,但短期工作完成后,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养身体,也不担心初从事钢厂工人的繁重工作,过分劳累累垮自己。
且熟悉了钢厂环境。
从四十多米高的高炉围壁铁梯栈道踩着扶手铁栏杆,爬进铁杆另一侧的两米五高处的直径大约一米二的圆形高炉“洞口”,在里面完成抢修作业。
那往下看见的小小的树与更小的人,吹在身上仿佛带着劲儿的像把人要吹倒下去的强风……
我第一次进入钢厂,就是以这样的角度感受“它的变化”的。
小时候我好像一个人进入过钢厂游玩过,那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好像没看到过树。
现在看下去,风景好看的多。
大厂房一间又一间错落其中,雄居半个钢城市的“大企业”啊!
传说海尔的工业园很大……投资数十上百亿建设工业园林厂区,许多厂长级领导都曾去旅游过,赞不绝口。
而今,钢厂虽然可能绿化和布置不如海尔这个几十年里突然崛起的泰山省新厂,但已经很能让工作在其中的人感觉“舒服惬意”。
--至于具体工作内容,也就是跟着各种环节老工人身边“打下手”,也就是辅助,搬搬抬抬啊,上下楼取东西啊,爬上跳下的,也没那么勤,都怕一个不小心摔下去一个,出大事儿,死了人。
工厂环境第一句标语就是“安安全全上班,开开心心下班。”
自身人身安全的重要性,甚至超越企业的产品质量安全性。
当然,这两点并驾齐驱去管理,则是车间主任级以上领导的工作内容。
我还不知道有关“车间里的事”。现在的我只觉得很开心、很宁静、很舒服,因为祖上三代都是“工人血统”。
父亲的企业已经破产。
母亲的市政毛巾厂坚持多十年,也没逃脱这个宿命。
只剩下母亲家族的舅舅舅母及姥姥姥爷工作过的“钢厂”,还屹立在这儿。让我能登楼远眺,一睹亲人前贤的“人生风采”。
这样的工人家庭,常会把企业当做“第二个家”。
我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家中”,以悄无声息的方式,没有被任何人察觉一样的。
工作很顺利,期间一名“老架工”对我挺满意,他有四十多一点年纪,每天工资一百六还是一百八十元来着。
他对我说:临时工没前途,工作好找但工资低,也不稳定。
他提议我跟他学习做架工。
我听完觉得上高活儿虽然危险,但赚的多啊,可以让母亲不用担心我在家乡“没了发展和赚钱能力”,我欣然接受。
危险嘛,自己多注意。穷人家孩子,什么都要比别人辛苦一点儿,才能看起来平常生活的“差不多样子”。
……可惜,这次学徒没能成功。因为老师傅说必须去新疆工作,因为架工活工时长的不好找。
好像去半年的工期。这是新纪元08年6月。架工的工资开到两百一天,而我做力工活兼架工学徒,一天给我开一百六十元。
工资的确很不错了。
可问题是……我要是能离开家乡,我直接回去做我的室内设计,不是更好?
也比这赚的差不多,偶尔更多,还安全。
当然,不是在区别工作。只是“为了母亲的养病和尽孝”,我没法离开家乡。
这活儿彻底歇菜。
接下来,还是找抢修活儿,但没有那么多临时短期好赚钱的进入钢厂的机会。
接下来找到一份如今好像是市中心国家电网大厦楼顶的“维修工作”。
我主要还是负责简单的力工活儿。偶尔可以休息一下的时候,兴致来了,一跃踩上楼边角的差不多五百毫米到八百毫米宽的“楼顶墙巅”,朝下面二十几层楼高吧?
就那么看下去,马路上车辆小的,迎着凛冽的风。
我就觉得,这样的工作也很不错。而市中心,我果然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几乎每一次人生蜕变,就算是做了建筑工人、力气工人,都没有缺少来市中心的实际工作能力汇报。
就是工期太短。
尤其架工这种,差不多安全点的……谁知道呢,也就这么几次,就找不到工作了。
接下来力工活儿,还是抢修活儿为主,也曾再次进入钢厂,在和平桥厂门进入里面,不像之前立山厂门那个侧面,来到过看起来工作环境更严谨更严肃的厂区,在厂房外,化粪池边,从事管道的搬抬和铺设工作。
好家伙,那大圆钢管,也不知道到底多少斤重,反正我们十个八个人一起抬它,都是吃力的狠。
号子喊的再整齐,挪动起来也就那么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蠕动距离”。
累了就歇会儿,接着抬。
累是累,可活的却很充实。没事儿打量着这些车间外的边角,感受着属于钢厂正式工人工作外,真正的钢厂“生活”。
所谓家,自然不会只有工作,还有生活以寄托情感。
这样子的工作里,我很感觉舒服,这样的边角野地里,让我总有一种就是在钢厂里生活着的曼妙滋味。
当然,抢修活儿总是不长久。
后来还做了一份上高活儿,那时候钢厂更远处正在修建非常高的钢架新高炉?
好像是这样。
好家伙,我在下面算是不太远处,大约直线距离四百米?去看向上面,好家伙,那架工一个个看起来“小”的,就跟蚂蚁差不多大。那高度,感觉像是超过一百米!
天啊!看一看我都心惊胆战。尽管每个人都有安全带绑在铁架上保证安全,然后配合大吊车将一条条沉重无比的工字钢举上去,架设起来。
可那惊险程度,连我这个觉得自己轻功很棒的人,都觉得不敢从事……
听说,当时那样“最强的架工”,工资三百元每天。
而我就差远了,我只是在距离地面只有二十米左右的高度下工作。
当然……摔下去就算遇不到钢管钢板钢料等硬物,只是土地,也会重伤甚至摔断腿或其他残疾可能;运气不好,摔那些东西上面,这玩意在钢厂里简直随处可见,必定这是维修活儿,做的都是配合主体车间正常作业确保生产的车间外,大型各种管道的检查和维修工作。很显然不是吗?必死无疑!
工人间聊天,就曾有一个前几年老工人在负责这个项目里工作中,一不小心摔下去,当时还爬起来一下,说声没事儿,走了两步,然后……瞬间崩塌,死去。
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原来架工这活儿工资高的确不好赚,真会死人啊。
那一刻后,我发觉安全带的重要,说什么都要做“高空作业”时,佩戴好安全带。
走在二十米上空的管道之间,我一手扒着一个管道,脚下往前走踩一个,还是感觉挺稳的……我就懒得记安全带在管道上,因为同事总嫌弃我系安全带太扭捏,说我这么怕死做什么架工?
为了保住工作和脸面,也是年轻气盛,我就玩了这么一次……碰巧被路过的老板,从管道下面经过时,看个清清楚楚,他抬头皱着眉紧张极了的样子,我看的清清楚楚。
……我也就是这一幕被老板看到后,被下岗的。
尽管是个只有一个多月工期的活儿,我也没干完。
太危险,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及,老板都害怕。简单心理就是:找死去别的地方!跑我这里来骗什么“身死意外险”!
反倒是最初工作时,一条离地十米左右,下面地面全是钢材和零散钢板的大圆管道,直径差不多八米左右,我需要踩着它横跨过去的距离大约有三到五米远,……我记得小时候曾经玩过类似的管道上行走,圆形的顶部很滑,并不能每次都完整的从一端走到另一端……
我看看下面的钢材堆,琢磨一旦失衡,这么大的管道,我就是抱都抱不住,只能掉下去,下面还不是土地,都是钢……钢这玩意走路不小心磕碰一下,指甲啊血肉啊都能被撕裂的翻出来。
我琢磨,我一旦摔下去……且这个面儿大,那我就算不死,也够呛了。
后来跑上来两个年轻的熟手架工,年纪和我相仿,或者年轻我一两岁,再不就老一两岁……
后面的扶住一端工字钢立壁,保证作业安全,中间两个人拿着一条绳,前面的人猫着腰走上大圆管,而后到另一端,没出危险,接着两名架工在两端绑好绳子。接着翻着工字钢的结构体,落地走人。
我愣住,显然,对方水平比我高,而且有队友防范安全。
应该是这个管道确实有“安全风险”,领队班长发现我不敢走过去,加上去的。
我琢磨,那绳子虽然离大圆管的高处落脚点高度只有半米到一米左右,但横向距离可能有两个人并肩宽的距离,冒冒失失去钩那条绳系安全带,可能会失衡,下面都是钢管。
也就是说,我不如试着直接走过去,若遇到危险失衡,把重心放在绳子这一边,然后像小时候玩单杠那样蹦住自己抓牢绳索……嗯,以我的敏捷,这件事做成的面儿大,也就百分之二十可能性抓不牢,掉下去……终究是架工,这工钱包含了“面对高空风险”的价值。
我在一旁的工字钢地面,也就差不多一脚半宽或两脚宽的钢结构上,来回试着不扶任何东西的行走,来回几遍后觉得没问题了,再走一遍没事,就要去走那个“大圆管”!
领队给我喊下来了,说是老板让我去做别的。
而这次“无能”,并没有使我下岗。
也包括另一次,跑到四五十米高的最高类似哨塔的铁板栈道,大约方块行两米宽,我们要维修的地方,距离这里只有两三米远,是个仿佛摩天塔悬空直立起来一样的方块行只有一米五宽的铁板栈道上面去维修作业。
而这两者之间唯一的连接,就只有一根工字钢……一脚半的宽度。
那大风吹的啊……身体不扛着劲儿可以被吹偏。好在风不是一直在吹。
那万一走上去的时候吹起来了呢?
没风就真走得了?
我和一个年龄差不多的青年同事谈论,我提议道:走过去太危险,我觉得小心把安全带系脚下工字钢上面,我们一个一个爬过去。
“不行,爬过去万一恐高卡半道上……”
一位老师傅别看身圆体胖,他迈着猫一样的步伐,走过去了……
我旁边那年轻的,一咬牙,没有安全带系住,直接四五十米高一根工字钢,两三米远,走了过去。
我傻眼!
登时傻眼。
这玩命的……一天一百五?
说起来没有安全带,我肯定不敢走。
不过……唉?那只有一米五宽的摩天塔尖铁板栈道,蹲两个人后……没地方了。
那我还去干什么?
不行,一百五十块钱,不能这么玩命。
“人够了,那我去忙别的啦。”我说完一声,转身走了,下去,干别的杂活去。二十米高也好十米高也好,总比四十多米的方寸之地安全多了。
…………
……后来听说,那走过去铁板栈道的年轻人,不敢走回来了。
是吊车上去“救下来”的。
嗯……架工不好干呀。
这种因为能力不足而影响工作的情况,老板都没有给予我下岗。
就那么一次枉顾生命安全,被下岗了。
--当然,工人间是没有恶意的。二十米高的管道桶工字钢“墙顶”横筋上,老架工就那么一点安全带都没有的站直那里,看着我。
我说真的……我看着都害怕。这要一个眩晕或身体平衡前后一晃……人摔下来可能就没了。
但不管怎么说,老一代钢厂人的“实力”,我算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服了!真服!
我学过的那么点儿轻身功夫,在人家面前,屁也不是。
--后来找到最后一个抢修活儿是工期最长的一个半月还是两个半月。
在高空环境铺设玻璃岩棉,这是一种保温管道,防止冻裂的保温防火材料。
总高度也有四五十米那么高吧,不过这一次是外墙内施工作业,没有强风危险。
一层层的跟随管道,间距很窄,只能半蹲在镂空的一层层地面架工板之类的地面上进行铺设作业。
蹲姿长久真是累到爆!我双腿蹲五分钟都感觉艰难……
不过我们的工作是八小时。
玻璃岩棉说是和玻璃丝很像,工作难免扎进衣服里,疼的难受,回去脱衣服看,过敏皮肤肿起来一块又一块。
呼吸也会扎进人体内脏当中,同事提醒我:回家要记得常吃“木耳”,这东西可以滑肠胃,带走那些玻璃丝类的坏东西。不然久了人身体会垮掉废掉。
就算不从事这份工,在钢厂里面工作,金属元素多,也需要经常吃木耳,怎样都需要“清洗肠胃”。
这就是老一代钢厂人的智慧,一代传给一代。
--
听说鲅鱼圈建了“新钢厂”?
我们家乡钢厂的雄起壮大?
好消息啊!
正好找到去那里工作的一个力工活儿。
反正闲着也闲着,工期就一个月,每天一百元,安排宿舍,三千元,结束回家。
父母这边也没那么紧急的问题。
走起!
看看鲅鱼圈的新钢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