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三百元从谷雨哥那里进货,自然不是零售价,我开始学着卖起了磁带。
谷雨呢,这之后经常人不在,陪着妻子约会。我顺便帮着照看他的摊子。
若说初次做生意最难堪的一关,应该是:面对同学。
我可是还在实验学校念书,翘课做生意。
仅隔着一道东山街的距离,市中心里的孩子家庭条件大多很不错的。
同为市中心长大的孩子,竟然如此不务正业,是一件很失礼的行为。
更别说,做生意的面对人群,对许许多多老实木讷的人而言,本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难关。
仿佛01的规矩和如放学后生活的环境,联合在一起,排斥我做生意这件事。
但我自己却是知道,必须要勇敢面对,穷人孩子早当家。我家已经落魄了,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而只有做好这份事业,我才可能做到“半工半读”的养活自己同时,勤工俭学的继续在学堂里学习下去,有高中,有大学,甚至是成为一名博士……
来的大多是外班同学,有男有女,本来二手音乐卡带的主要消费人群,就是学生。
我微笑着讨好式的一一问候着:
“同学,你在做生意?”
“是呀是呀,我在卖磁带。”
“嘻嘻,同学有优惠吗?”
“有!一定有!而且我还收二手卡带,若是家里有听腻了的原版带,可以卖给我,若是按八块钱一盘卖出去的,同学,我可以六块钱一盘收回来。”
诸如此类的讨好。
生意很不错,可能也是同校同学愿意捧场的缘故。
当然,学生终究没那么多时间听音乐,其他没什么交集的完全陌生的人,也很不少。
我第一次感受到,手抓着的钱,多到手都感觉撑着了,有些要抓不住……
可不是在显呗(炫耀)。只是生意忙起来,同时出现的顾客太多,我忙着找钱收钱,根本来不及把钱放进兜里。
还好有来到的同学缓解我尴尬,对我讲:“手上拿那么多钱,容易被抢,快收起来。”
嗯,借坡下驴。
顾客至上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喘息。
生意好起来后,真的有人来找我卖家里老磁带,正版这种。
我看着都有点羡慕,因为看起来那可是个三四十岁的叔叔。
若不是赵志成,我连正版的概念都还没有。
可人家拿来十几盘旧磁带,全部都是正版的!
甚至不仅仅正版这样简单,还有“港版”!
天啊!绝对是我生平仅见!在枫叶港的四大天王如火如荼,毕安乐队吼动着的光辉岁月里,对港台音乐的喜爱几乎装满我身上的每一颗音乐细胞。
大多喜欢音乐的学生也多如此。
一般,我会按照二十元或十五元左右的价钱收购。
怎么说呢,可不完全是见猎心喜,而是港版卡带的质量,无论是包装、盒子质感、还是宣传画页,都感觉特别有档次。
尤其是把卡带拿在手里,那与其他大陆磁带比起来足以称沉甸甸的质感,那细腻的外壳,录音胶带的光泽与耐磨……
原版磁带没拆封只要十元钱一盘?
那只是国内磁带的价格。
所以,港版这么好的质量,我肯定会高价来收。
尤其是,那叔叔竟然有四大天王之首张氏的第一张专辑《smile》!港版!
叔叔说:这张卡带可是很珍贵!当年在枫叶港买回来,都花掉五十元!
“收!叔叔,你放心,我就是实验学校的学生,不会坑人。这盘卡带,我出一百五十元!收了!”
可能是从小有过集邮和烟纸的短暂岁月,我能用类似诸如此类的价值观去欣赏艺术或历史实物。
张氏的第一张专辑啊!
就单单拥有这张卡带的成就,能听到纪元八十年代的他的第一次出唱歌声,我已经足以傲视同学里那许许多多的“音乐人”!
回家乐疯了的我,打开录音机,把“港版”smile放进去,播放……
音乐声响起……
感动呢?
我的情绪呢?
我!……心被卡住了。
--暑往寒至。进秋后的天气开始冷起来啦,偶尔早上很早会去占摊位的我,穿着单薄的校服,经常被冻的不住跺脚。
生意这时候也因为天气淡下来了。
有了更多恬淡守岁一样的守生意的时光。
几个同在书社里做着类似生意的人,慢慢也熟悉起来。
如,卖盗版崭新磁带的春子、卖欧美砍口(就是需要被销毁的在磁带中间录音胶带处有一个类似半个火柴棍的断口,把胶带切断的据说原版卡带。因为录音胶带曾经被切断过,所以播放音乐时会有一个地方,音轨坏掉,听起来像是被卡住一样。)卡带的埋汰孩、还有卖盗版也没很认真出摊却被人夸赞什么事情都懂的大明白,及如师傅的谷雨夫妻,加上我,就成了书社里的“音乐卡带生意朋友圈”。
春子有一个在刑警大学念书的昔日同学,偶尔会来书社和我们闲聊。
他身边有着一位很苗条漂亮的姐姐,是他的女朋友。同样是刑警大学的学生。
感觉上很乖巧。我记忆里没见过她开口讲话的样子。
但她男朋友则很能聊。
没生意的日子里,我经常看着春子和他站在那侃侃而谈。
他偶尔会和我聊两句,微笑着,眼睛里有那么一点点类似我爷爷(后爷)看着我时的光。
我们习惯称之为:虎目。
他胆子也仿佛虎那么大。
就在大街上,与我们热聊里,他就可以旁若无人的从后抱着女朋友,并把手从衣领上边伸进去,一边以抚摸无声的陪伴女朋友,一边嘴上和我们这些“男人”闲聊。
我那时候偶尔就会在心里生出一种“好妙啊的感觉”。
怎么好像,我的人生里,除了邻居或发小,几乎认识交好的都是警察家孩子、军人孩子、功夫人孩子……
我有时候会想,普通人的生活,那种从里到外,生活、工作、朋友圈都是平凡至极的普通人的普通人生活,究竟是啥样?
坦白说,我这一生,都没见识到过。
--热络起来后,左右没生意,几个生意人就想着“翘班”的事情起来。
做什么呢?
吃饭喝酒?
……吃饭还好,可是像春子等看着我小小年纪,还在半工半读类似样子的念书,觉得喝酒不太好。
又不能因此把我撇下,只好当工作餐吃了。
去唱歌!去音乐厅唱歌!
这个提议好!
这个提议好啊~
想想我们是做什么生意的?--音乐卡带!
能有不爱听歌唱歌的?
嗯,没有!
--我那是第一次进入音乐厅这样子的地方。
那音响,动次打次动次打次!真带感,这低音炮,轰!轰!轰!
可比我见过的李忠岩家他父亲买的据说值“小万元”的家庭影音组合,还牛叉!
不,应该说,牛叉太多了!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大家坐在大厅里唱歌,谷雨夫妻也在。
我呢,被拱着,尽管小小年纪,也壮着胆子唱几首如张氏《一千个伤心的理由》或谭氏《爱情陷阱》的很能炒热气氛的歌。
那时候,心里偶尔会觉得:在这个年纪的同学里,我已经隐隐成了“成功人士”。
略显骄傲的心情。
--也知道了一些有关音乐厅不止有音乐的事。
比方说还有:打架!
是谷雨。
不知道音乐厅里的那个男人具体说了什么,好像是类似调戏谷雨妻子要半强迫的处对象,顺道嘲讽谷雨哥这种又穷又老的废物一样的男人老牛吃嫩草一类的事。
谷雨哥也不说话,沉默几秒,随后抄起桌上的酒瓶子,猛地就飞冲了过去!
那男人看到,一下子就逃跑出老远。
有多远呢……
反正我这个目睹了整场冲突的初中生,至始至终没看到那个男人长啥样。
真……奇葩也。
再后来,春子等同来的朋友才赶过去拉住谷雨,劝着“算啦算啦,一场误会。”
谷雨哥终于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一手背梳略长的头发,眼睛里闪着光,说道:“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回家。”
--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很好,很快乐。
快乐的都忘记谷雨夫妻是存在于逃亡里的人。
怕是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后来的某一天,谷雨哥提议去省会奉天进磁带,问我们有没有人要他帮忙带货。
大家都算“好事之徒”,做生意嘛,向来是迎八方财,有好路子,都喜欢掺一脚。
埋汰孩拿三百元出来要带货、春子是五百元、大明白拿了整整一千五百块出来!
好家伙,这是要“霸占书社一条街”的节奏啊。
而一个本来只是偶尔来买几盘磁带的“鹏子”同学,更是在此时一鸣惊人的刷新了带货记录--五千元!他要带五千元的货!
我?
……我就不那么行啦。必定家道中落,我做生意也没赚几个钱……再还有花钱的时候……
吃面……吃肉……去音乐厅……
七百元!
我满兜里所有的生意钱加起来,也只有七百块钱!
我都拿给谷雨哥带货!!
男人,要的就是这么个帅气!!!
--其实是真的有面子。
那是谷雨哥第一次走进实验学校,来到我的班级门口。
可能是碰巧看到我极少数的在认真听课……
那时候有钱,回光返照了几天儿……
没出声的他,从门缝看了看我,转身离开。
“罗才,你看那个是不是你师傅?”有同学提醒我。
“嗯?哦!对!上货钱我还没给呢。--老师,我出去一下。”我对课堂正教课的老师说一声,然后就见她微微点了点头,就出门去了。
坏学生就这点好,随便翘课。老师们早都麻木不仁了。
追上谷雨,我很坦然的把七百元拿给他。
他认真看我几眼,没说什么,走掉了,从教学楼二楼的走廊里,消失了。
此时的我心很是踏实,感觉着生意人在上学的那一股子骄傲感。
--后来,几天后……
我的心很敦实……
超过约定时间整整六七个小时,我和鹏子就那么蹲坐在马路牙子(路肩石)上,彻底意识到一件事:我们呀,被骗啦!人家谷雨夫妻跑路了啊!
鹏子最惨,尽管家里是在八卦商业一条街里做生意的,但那五千元,是他母亲给他出的……哎,那回家遭遇,可想而知。
--我就还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必定我只投资三百元,花了这么久,本钱连根毛儿都不带剩下的。
都是我赚来的钱,骗就骗了吧。终究是教我做生意的师傅。
生意人之间哪有纯粹的友情,都是互相利用,某些时候互相坑害罢了。--这也是谷雨教给我的,最后一件和“做生意”有关的道理。
--半工半读念大学?
还是洗洗睡吧!
痴人说梦了,已然是。
我心如是想着。
--时隔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再次见到谷雨时,他提议要还我的钱,可那时候的他,还在每一天心惊胆战的带着妻子逃避着麻烦。
他给我展示钱包,
里面至多三张一百元,一张五十元。
我拿走那张五十元的,对他说:“你欠我的钱,还清了。”
谷雨对我最后说的话是:“你对我……够。我对你……也够。”
--翻回初三的校园,寒去暑来,我,已经是初三下学期的学生。
距离挥别校园的时光,仅仅剩下最后的,唯一个学期。
同学们依然在“老杨树的枝头牢固的招摇着青春的春叶”,而我……
少年易老学难成,
一寸光阴不可轻,
未觉池塘春草梦,
阶前香叶已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