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搬家两头兼顾的岁月里,学校发生了很多事。
就像刘老师的退休。
没能陪伴我们到小学毕业,尽管从一年级上课时,老师就说过,我们将是她带的最后一个班级。
可是她太老了,已经七十多岁……要不是昔年臭老九高知识分子的成分,其实与我们并无“老师与学生的缘分”。
来了新老师,一个很年轻的容貌靓丽但眼神时常狡黠的女老师。
和这个老师的相处并不愉快,所以我连她姓什么都没有去记忆。
只记得她曾把我叫到办公室,把我说的气鼓鼓的,哭了。
那是一种“无需辩解”的屈辱感,许是因为被冤枉,许是连冤枉都算不上的胡搅蛮缠。
左右理由不过是:一个连话都听不见讲不好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学习好?又有什么资格被别人喜欢?
后来老师还特意用随堂考试印证这一点。她让每个同学都清晰的写下竞争对手,不可以留空。
这和之前刘老师温和、同学团结友爱的教学方式完全不同。
是你们只需要成绩,不需要友谊的教学方式。以竞争打破所有的温馨,剩下苛刻的教学质量。
那一年,我小学四年级。刘老师只陪伴了我们简短但至关重要的三年。
尽管课堂纪律和学习氛围并没有因此提高。但那次考试,还是令人吓一跳。
第一个使我吓一跳的,是真的有同学认为我学习好,把我当做竞争对手,一个叫梁峰的男孩,也是个打架蛮厉害的同学。--我很惊讶,同时呢,也很温暖。
怎么说呢?
放学后就没有理睬过“学习课业”的我,对考试也就只是“充满应付”式的感官。
当然,许是红楼幼儿园开始养出的优越感或诸如此类的小毛病,我心里是极排斥写任何同学为竞争对手的。
我深切知道,一旦竞争,友谊就会消失的特征。所以我写的是:超越我自己。
还有曾经的同桌好像是刘蕊也写了如此的愿望。
结果呢,考试结果,我数学语文97、98的成绩,排名全班六十个学生的倒数第二。
刘蕊这个也曾做过班级班长的昔年优秀同桌,也惊讶的以未满分或双科各99的成绩,考到班级倒数十名之内。
--这个结果,我并没有沮丧。因为只差两三分满分的考卷,排名多少无关紧要,父亲没理由打我。
果然,是这样。父亲挥挥手,没介意我的排名。
--再后来呢,老师说我偷了她的一本长篇,小千页那种。……后来与我细说时,似乎只是想要我帮忙买书……或者说赔书。
为什么如此不确定呢?
因为当我跑遍全书社也找不到那本后,老师“借来”一本一模一样的,要我去复印一本出来给她。
我找到学校附近三冶另一间分公司的在企业工作的老姑,请她帮忙。
做着会计工作的老姑,没办法,用厚厚一摞A4纸打印,就算加上缩印技术,也足足打印出三四百张出来。
我也在等了足足两个多小时后,松口气,把“书”拿回给老师。
至于我这个从来不读课外读物的小学生,为什么会偷拿一本我完全不认识没见过的书?也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与此相比,最不值一提的,就是课间十分钟,我莫名其妙被别班同学误伤后脑,破皮,流了点血。--当然,我从不计较这一点有关意外的麻烦,就算打过架了,也不会去埋怨怪责别人。我依旧认真上课,只是戴上一个同学可能因为歉疚而借我的鸭舌帽,并在放学后回家小心翼翼的对父母说:“爸妈,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听完不许生气哟,也不要打我。”
“好,你说。”父母投来略显怪异的目光。
“我脑袋被打破了,流了点血。但我没事。”
--与这件似乎无足挂齿的小事显得格外“大条”的事情。
则是一次父亲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叫来老师办公室,被训斥的父亲十分愤怒的狠狠一脚把老师踹翻在地。
老师只是冷笑的躺在地上半倚着。
--显而易见的,如此几件事下来,我和新来的班主任女老师关系不可能好。
当然,也没有不好。
对于回家如“野孩子”一样生长的我而言,她的恐怖远不如我父亲。
我也只是疏远、不去记忆和相处与她有关的时日就行。
我依然是上课学习下课疯玩。
倒是因为换了教学风格和班主任,我们的学习氛围更轻松了。
不喜欢学习的同学更是堂而皇之的把书本束之高阁。
如此轻松的气氛下,上课交头接耳的事情也就多了。
重新分配同桌后,赵贺坐到我的前边。尽管不再私下相处,但我和他的关系始终不错。
而我的同桌换成一个叫朱振飞的女孩。
她是个喜欢文静的女孩子,虽然学习不突出,但讨厌运动,或者是和运动有关的我。
夏日午后的第一节课,疯玩整个一个中午的我,回到教室里,浑身热的跟火炉一样。
那时代还没有空调,教室只有棚顶简易的吊扇,缓缓转着怎么晃动都晃不去的滚烫,陪伴在下午的教室里。
我偶尔能看到她皱眉,尤其在我写课题题时不小心胳膊肘碰到她手臂的时候……以致后来我特意偏出一个靠右旁的大桌角,来礼让女同桌,坐在靠左的边角里,椅子以不被老师责骂的尺度,一挪再挪。
--我理所当然的把这一切归咎为得罪班主任老师的副作用。
被女同学讨厌什么的,刚上学就试过了。
我也算得上熟能生巧。
--倒是赵贺,很喜欢逗女同学。也是一个下午的课堂上,似乎是老师罚站全班,他忽然神经兮兮的转过来对我说,你快看,快看你同桌……
我顺着他目光方向瞧过去,发现,朱振飞竟然还在认真弯下腰写课题笔记。
可不像学习环境放松下来后的我们这群男生,罚站起来,恨不得笔都不会再动一下。
当然,若是故事只到这里为止,不失为一个平淡的完美。
但可惜的是,并没有。
豆蔻年华初初成长的女孩,我对她们一无所知;或者,连她自己,也还一无所知着。
朱振飞夏日宽大的校服T恤圆形的领口,松垮的垂落着,从那里可以清晰看见,一个女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开始,与男孩截然不同的胸部特征。
就像被很凶的蚊虫叮咬而感染的大脓包……
可是啊,就算再怎么样试图表达我的无辜或不知所措。
这件被班级同学马上全部知道的不雅举动,还是使得朱振飞第二天就没有再来学校,然后就那么决绝的……转学了。
我对她充满了抱歉,假如我和赵贺知道这样子的一眼会带来这么剧烈难受的结果,我们一定选择“视而不见”。
……就像隐藏在心里,毕磊那个童年认识一同同学的发小,她也在刘老师离去的三年级下学期,转学不见了。
我可能永远不会忘记,文艺特别擅长的她,在最后的那个联欢晚会上,跳的那只舞,她最后的镜头,就是用力转身、一甩俊郎的马尾辫……然后,消失。
那一瞬,我曾为此迷茫、浅浅感伤。
我以为那只是一场谢幕,却没想到,也是无声的离别……
--这样的青春疼痛刺着我的心,可是我不敢哭、也不敢难受,我怕一个微小的软弱都可能使我露出马脚,暴露无遗。
对父亲的防备,让我连失落的心情都不敢放肆的只能出现一两个秒钟。
--没了同桌的我尴尬的学习着,直到另一位完全不同的女孩坐在其中--吕娜。
吕娜也是个有着马尾辫的女孩,皮肤白皙、气质干净,喜欢穿着不是校服的衣服,特别美丽的那种,就像是从春夏时装周里走出来的女模特身上的那样。
她,同时也是一个比朱振飞更加文静的女孩。
品学兼优,课堂纪律完美,我甚至除了老师要求的涌读和发言,几乎听不到她的任何闲聊声音。
有了朱振飞的错误而疼痛,下午时候的我,几乎不再写课堂笔记,为的,就是不想打扰到同桌的学习情绪。
但“唯有疯玩才能保命”的我,不能停下疯玩的脚步,我中午依然顶着夏日酷暑的太阳玩的热火朝天。
可她却让我早已冰冷如雪的心,意外的仿佛被鸣奏的爱尔兰长笛。
当浑身火炉一样的我坐在课桌前时,那一天的天气和我,都热到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看不下去的程度。
我有些紧张的看向她……
而她看到我看着她的目光,什么都没说,就那样文静的--笑了。
那微笑是那样好看,仿佛日月倒转,带我回到了只属于红楼幼儿园的美好恬淡时光。
这样子温馨的和女孩子相处,我已经忘记有多少年再未曾发生过了。
假如娶妻如吕娜,我的童年稚梦,心满意足。
自那以后,下午的课堂时光,我又开始书写课堂笔记,在我的草书里,似懂非懂的学习着。
--时光就这样不经意的划过春夏秋冬,日升月落的漫长小学时光,就这样在无限期待着长大与不舍同学的心意里,迎来了升学与毕业的终场。
我们的小学时光,就这样子不经意间、无法驻足的结束啦。
同学们开始买起纪念册,把照片贴进里面每一页,也找要好的同学,在每一页里,写上毕业的祝福。
女同学互相热络的询问着住宅电话的号码,约定毕业后也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这个随着父母四处搬家的野孩子,家里怎么会有固定电话?
那时候,或许只有久居市中心的家庭,才会有一台这样的“珍贵的奢侈品”。
我木讷的在课桌里坐着,听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样子。
我没有纪念册、或者纵然买了,也不知名的消失不见。
我自问好像也没有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是我还不配拥有的珍贵美好。
除了微笑着在心里默默祝福同学们,我已无话可说。
然而,意外总是来的那样猝不及防,掠人心神,吕娜、我的同桌,她邀请我在她的纪念册里写下扉页。
我记不得那是怎样装满敷衍且真诚的场面话,却也许是我如今的人生已乏善可陈的极少包裹在虚伪里,最诚挚的话语,装满我的祝福、和隐藏起来的一丢丢不舍的心意。
另外邀请我写下毕业纪念册的,是昔日的同桌刘蕊。
记不清那是怎样子的一种心情,是想起来刘老师,还是想起来曾经的那个差一点被父母遗弃的我……
我们就这样子--毕业啦!!!
其后经年,
不问,
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