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夏。
我再次睁开双眼,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盯着白色天花板发呆,身边还趴着一只我差不多大的抱抱熊玩偶。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玩偶。
准确来说,这里的世界有很多东西都是我没见过的。
无数次闭上眼睛再睁开,心里紧张又害怕,庆幸的是,依旧是这个幸福的世界。
我以为一刀割下去就与那个世界永别,成为一缕无感的游魂,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在病床上,脑袋裹着纱布,手吊着点滴。
就像当时我溺水过后第一天醒来的场景很像,但这个病房很干净很大,只有我一个人,墙上还挂着一个很大的电视机,比我看过的任何一个电视机要大要高级很多。
电视机播放着优美动听的钢琴曲。
我听见声音了。
我以为我因祸得福,可直到我注意到电视机显示的时间和走进病房里陌生的夫妇。
原来,是假的,这不是我,可又是我,因为拿起镜子,这具身体的主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夫妇自称是我的爸爸妈妈,亲切温柔的喊我,玉玉。
我不知道是哪个玉,记不清了。
他们说我是在海里溺水了,头部撞到礁石晕过去了。
连经历都一样,但这个女孩很幸运,她没有失聪,只是留了一个疤而已。
现如今一个星期了,我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了,慢慢淡忘那边的生活,忘记自己,成为了这个女孩。
周末,我身体好了大半,独自出门,来到一个陌生的商场,遇见一个奇怪的白衣少年。
虽然奇怪,但他长得好看,气质干净,如同他身上的白衬衫。
他见到我先愣了一下,拿着传单的手停在半空,呆呆的还挺可爱的。
“小姐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啊?在哪里?”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你长得很像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大姐姐。”
说实话,我心里有些失望,以为他和那些路边小混混喜欢随意找人搭讪的一样,本想要离开,他一句话挑起了我的兴趣。
“我们现在新开张的钢琴机构有节免费的试听课,免费的要不要去啊?就在那里!”
他习惯扶了扶眼镜,伸出手指着附近的钢琴机构。
钢琴,我只路过隔壁哥哥家时有听过,真实什么样的还真没亲眼见过。
那时助听器才刚装上没多久,听着有些刺耳,勉勉强强能听清旋律,但也是尽所能了。
如今我可以听到真正的钢琴声,我很心动了,鬼迷心窍又满怀期待的就跟他一起走了。
上试听课的人太多了,他邀请我共用一台电子钢琴,但他很有分寸感,没有靠得我很近,也不会动不动就跟我搭话。
我一点钢琴基础都没有,也听不懂老师在讲台上说,又不好意思问,或许他看出来了。
“不懂的可以问我。”
我点了点头,抬起头看投影仪上学习如何找键位,但我笨得都让自己倒吸一口冷气,只能望向他眼神求助。
他想伸出手帮我摆正位置,但又不好意思碰我的样子很是可爱,礼貌询问好才轻轻的触碰我的手放上对的位置。
手与手触碰时,我清晰的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我的心脏莫名跳得很快,脑袋也跟不上手的反应,嘴巴也变得不利索,整个人都快羞热的宕机了,他却突然笑我。
“怎么像个机器人一样。”
我心里羞极了。
他笑我,怎么能笑我,要不是因为他,我会这样吗?
一节课很快就结束了,下课了,我俩还待在钢琴室里不舍得离开。
其实更多的是我,我不太想那么快和他道别,可一直霸占着偌大的电子琴室我心有点慌,看见门口有老师路过,准备起身离开,他就一把拉住我的手,好像生怕我一溜烟就跑了。
心猛得一咯噔,那一刻就此心动。
“怕啥,在这儿我罩着你。”
原来他是钢琴机构老板的儿子,前段时间刚才从外地回来。
霸占着钢琴室聊了一会儿,后面被他父亲赶出去了,我还嘲笑他刚刚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后知后觉我发现,我跟他在一起时,我不仅很开心,且不再拘束自己。
为了更方便我们聊天,他就带我去到他专属的钢琴房。
小小的钢琴房摆放着一架白色三角钢琴,高贵优雅的让我碰都不敢碰。
他坐在钢琴凳上,又挪出位置示意我一起坐下。
“来,刚刚看你没弹够,在这里你想弹多久弹多久。”
我还是不敢,摇头拒绝了。
他无奈抿了抿嘴,白皙骨节分明的双手轻轻放在钢琴键上,下一秒优美动听的音乐就在他舞动的指尖奏响起来。
那一瞬间,光,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我的目光,也是,心动,也是。
音乐停了,我猛然睁开眼睛,发现他看向了我。
“我教你钢琴,一分钱不收,只要你愿意做我的朋友。”
我很惊讶他说这样的话,他长得那么好看,性格也好,还这么会弹钢琴,居然会愿意和我做朋友。
我还是点头了,又好奇问为什么?
他脸上浮现着淡然无奈的忧伤,嘴角却上扬着露出不怎么明显的虎牙。
“因为我从小只有一个朋友,但是那个朋友等我回来就找不到了,你跟她长得很像。”
我心里有些小失落。
原来他对我这么热情是因为我长得像他的朋友,但又有一丝庆幸,我长得像,不然他就不会主动找我搭讪了。
问他。
“为什么你只有一个朋友?
他捂着左边心脏的部位,低头说道:“我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可以做剧烈运动,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我大为震惊,但他真的很乐观,乐观的让我有些自愧不如。
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一脸轻松淡然就像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小时候,我去找小朋友玩踢足球,瘦的跟竹竿一样,被别的小朋友一撞就倒了,我想和他们玩,他们就说,别和他玩啦!小心他一激动就被你玩嗝屁啦,你就死定啦!”
他还夹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说话,说着伤心事却满不在乎像是在说笑话。
我倒是好奇一件事,还天真的笑着好奇道:“嗝屁是什么意思,是……放屁吗?”
这次轮到他笑我了,笑得拍大腿说道:“嗝屁就是“死”的意思咯!”
这次我笑不出来了。
我听不得这个字。
因天生疾病,他在外人装作温和很少与人冲动对峙,但其实他很喜欢笑,总是笑得人仰马翻的,说着奇奇怪怪稀里糊涂的话都逗别人,也想像其他人一样和朋友们肆意玩耍,玩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他又一次和我提起了那个长得跟我很像的姐姐。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姐姐的模样和声音,她的穿着,还有送他的钢琴八音盒。
只可惜钢琴八音盒找不到了,不知去了哪里,钢琴八音盒不见了,姐姐也不见了。
我跟他说起那个世界的经历。
曾双耳二级损失,也这件事没有朋友,没了爸爸,曾经想过干脆一了百了,免得让妈妈如此辛苦,也不会摊上禽兽不如的后爸。
我们互相交换着各自的心事,他还继续笑着玩笑。
“医生说我活不过十八岁,除非奇迹发生,但是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奇迹啊?但就算有也不会降临到我身上,我要是有着运气,一开始就不会摊上这破病。”
我气得没忍住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
“别这样说,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轻轻的放在黑白键上,弹响一个Do,响彻小小的钢琴房,无数次颤动我的心。
“那你以后也别跟我一样说这些丧气话。”
我答应了。
这便是与阿奇相识的第一天。
他期盼着奇迹的到来,而他就是我难以触摸的奇迹。
我每天早上都过来钢琴机构找他,每天晚上期待第二天与他见面,见到他总是盯着他,不见到他总想着他,我以为我又病了,才知道那个叫——喜欢。
028
我在他身上学会了很多钢琴知识,会看谱会谈简单的歌谱,后来我们不仅一起弹钢琴交流,一起吃饭散步聊心事,一起看电影和拍照,一起过新年放烟花,一起过生日吃蛋糕。
他捧着一大束漂亮鲜艳的紫色郁金香与我告白。
紫色郁金香,成为我此生最喜欢的花朵。
我们正式在一起,第一次正式牵手、拥抱还有接吻。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暂停。
让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031
可梦总是要醒的,他告诉我,他又要离开一阵子了,他想要追逐自己的梦想,虽然我很不舍,但我支持他。
离别时,我舍不得的紧紧握着他的手,强忍着眼眶打转的眼泪。
他想听听我唱歌,我不知唱什么,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只有那一段不知来自于哪个世界的音乐。
“听着心语不想再沉默,换时光度一场,定格日月时刻......”
“这是什么歌?真好听。”
我摇头。
“不知道,我只记得这一段,而且只是单调的简谱,是我填上的词。”
他说。
“这首歌写完整一定很好听。”
我也想将它写完整,可是我做不到。
“你给这首歌取名字了吗?”
“没有,你觉得应该取什么好?”
“那就叫《日月》吧。”
042
他离开有我的城市后,我们只能每天打视频电话满足对方的思念,总是报喜不报忧,挂掉电话后,只有湿透的枕头知道我有多么想见他。
他的心脏病好了许多,通过身体检查,通过过硬的才华与俊美的长相,他成为一家大公司成为练习生之一。
之后我们更少聊天了,但他再忙也不会晾我一天信息都不回,聊天的次数从每天都要分享日常 到一周四次,一周两次,后到两周一次,到再也不见。
两人的聊天记录里只有我的记录。
054
我往常一样向他分享我的日常,两天了都没等到他的回复,我以为他这次太忙了,毕竟他马上就要出道了。
我独自去往那座陌生的城市找他,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跨越一千多公里来寻他。
二百四十四天了,我终于要见到他了。
055
在宣布出道的前一天他独自在舞蹈室练了很久的舞蹈,只希望第二天的出道表演能够顺利,可就差一点点就成功了,他心脏病突然发作倒地,等助理喊他休息时,人已经没了意识。
连送去医院抢救的机会都没有,永远停留在十七岁。
得知噩耗的我,仿佛晴天霹雳一般,晕了过去。
058
再次醒来,我的梦也醒了,回归现实,我在医院,正好是昏迷的第三天。
我在梦里与他度过了三年,一下子全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死在我的梦中,不再出现。
我欺骗自己这些都不是假的,出院后,我试图去找梦中那个大商场,可乡下哪有商场,哪有他的影子。
这个地方小的可怜,什么都没有就把我困住了。
这个梦真实,真实得让我分不清现实。
只可惜,梦里的三年化成现实的三天,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在梦里寻到他的身影。
奇迹能否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