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夏。
阳光已经悄悄爬上天空,躺在木床上的女孩侧着身子蜷曲着身体还在熟睡当中。
这一晚她睡的相当安稳,不再担惊受怕。
因为那人因愧疚暂时借工作为由离开了,临走前还私下与她道歉说,是酒精作祟才会作出这样的出格举动。
程晓沫年龄虽虚岁十六,但也不蠢,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早就明白为何他会与母亲结婚,只因是想要接近她。
门嘎吱一响,妈妈张罗芸推门进来叫她起床。
张罗芸取下在床头柜充电的助听器,小心翼翼戴在程晓沫的左耳上,开机后才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程程,起床啦,文曜来啦。”
“嗯?嗯好——”
程晓沫含糊的回应了两声,先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没有赖床的坏习惯很快就下床了。
张罗芸笑了笑走出房间。
程晓沫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睡衣走出房间,依旧哈欠不断,揉了揉睡得朦胧的眼睛,目光落在客厅木沙发上坐着的一位少年。
“早。”
少年抬手打招呼,程晓沫点头回应没有反应过来,刚迈出一步发现不对劲,又收回脚来,定眼一看。
怎么会有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家中。
厨房里传来张罗芸的呼唤。
“文曜,进来帮我个忙。”
“好。”被叫文曜的少年立即站了起来,从程晓沫身边擦身而过时回头望向她,眯眼笑道:“怎么?把陆文曜我这个大帅哥忘得一干二净了?”
话音刚落,陆文曜就钻进厨房里帮张罗芸端菜。
陆文曜?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这自恋又自大的语气怎么如此耳熟?
刚睡醒的程晓沫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睁着圆圆的杏眼盯着那一米八几的身材,宽实富有安全感的臂膀和那优越的下颚。
她瞳孔逐渐放大,惊讶到直接失语。
一声不吭就离开海峰镇四年的人,居然回来了。
张罗芸端着一碗面从厨房出来,看见程晓沫还站在原地就催促道:“你赶紧收拾收拾吃早饭,等下还得去学校。”
程晓沫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看见陆文曜要从厨房出来了,尴尬的她赶紧冲进厕所里。
面对着满是水渍的镜子,程晓沫用一根皮筋扎起长到及腰的秀发,露出小巧玲珑的双耳,左耳的黑色助听器更是明显。
回想起刚刚那一幕,程晓沫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时间长到差点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陆文曜,是她唯一一个从穿着纸尿裤开始就一块儿玩的朋友,关系是非一般的好,可偏偏在四年前的一夜,全无了。
陆文曜一家三口连夜搬离村子,连声招呼也没打,第二天程晓沫想约他一起去钓鱼,可敲门时无人回应,透过窗户一看,里面已经搬空了,什么都没剩下。
程晓沫因此哭了很久,哭到发高烧烧了两天,烧完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哭不闹,异常懂事。
新年过后,她便失去正常的听力,而那时她又无时无刻想念这个狠心的朋友,但在时间一天一天的冲刷,念想几乎一点都不剩下了。
换好衣服刷牙洗漱完毕后,程晓沫扯下皮筋散下头发,挡住双耳,用木梳梳顺额前的刘海,黑色的助听器与乌黑的长发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看不出。
程晓沫走出厕所,早餐都已经摆好在桌子上了,两人也已就坐。
“搞定啦,来吃早餐吧。”
“好......”
陆文曜自然平静的样子像是这个家他才是主人一样。
但也不奇怪,小的时候他就住在她以前的家隔壁,中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他闲着没事干总是跑到她家来玩,缠着爸爸带他们去海边捕鱼。
陆文曜大口大口的吃着面,还竖起大拇指赞扬张罗芸的手艺。
突然的重逢,程晓沫却浑身不自在也不敢直视他,尴尬的脚趾都能扣出二里地。
犹豫了良久,程晓沫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爸妈离婚了,没地方住了。”
陆文曜不着急回答,双手端起面碗喝了口汤,满足的哈了口气。
“啊?”程晓沫以为是自己助听器出了问题,陆文曜淡然自若的样子就好像是在宣布别人爸妈离婚一样。
坐在中间的张罗芸连忙清了清嗓说道:“咳咳程程啊,文曜他爸妈前天刚离婚,因为一些事正在打官司,他们一时半会照顾不了他,老家的房子又没人,只能让他先住我们家一段时间,等下收拾一下你叔的房间给他。”
“啊?”程晓沫再次发出真诚的疑惑,人愣了几秒,立直起腰板,一脸不可置信:“住我们家?”
张罗芸就知道程晓沫是这个反应,起身拉她到旁边聊,而后面的陆文曜也好奇端着碗边吃边观察。
“为什么啊?”程晓沫不解。
张罗芸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小点声,凑到她的左耳准备小声说,但又想到她听不清,于是开始比手语。
而坐在餐桌上的陆文曜边吃面边看着他们双手比来比去的跟忍者似的,挺有趣的就是看不懂。
程晓沫看妈妈比了半天才明白。
原来陆文曜文曜在原本的学校跟同寝室的人打了架,他妈妈徐阿姨花了好大功夫,找了好人才拉到关系才转到她的学校那边去,但学校不让他住宿,总不能让他在外面露宿街头,最终答应徐阿姨先暂时收留陆文曜。
程晓沫头一阵疼痛,只能点头答应,就算她不想答应也没用。
“行吧、行吧。”
“顺便重新认识一下,开心点,反正你林叔这几天在外面有事不回来,你先收拾出房间来,等你叔回来再和他说。”
林叔就是程晓沫的后爸,林棠溪,程晓沫没有叫过他一声“爸”,只叫他林叔,而林棠溪也不介意。
“我……”程晓沫语塞,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至少有其他人在,林棠溪就不会再肆意妄为吧。
张罗芸这几年精神衰弱睡觉易醒,林棠溪睡觉打呼噜又大又响,所以没办法与张罗芸同房睡,则就自己腾了个小房间来睡觉。
他又总喜欢去外面窜,现在在做货车司机,要么很晚回家要么就不回家,房间里的东西也少之又少,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林棠溪为了以后回来方便睡觉,要求张罗芸不定期打扫房间,不能有一点灰尘。
结婚之后,男人的态度总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但张罗芸还有什么可以选择。
陆文曜吃东西很快,吃完之后就自己去收拾房间,等程晓沫吃完面,陆文曜收拾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将行李箱的衣服一件件用衣架撑好放进衣柜里,过程中他都没有理会站在门口程晓沫。
程晓沫也不知该帮些什么,只好鼓起勇气问道:“有森么……需要儿我帮、忙的嘛?”
口齿还不是很清晰的她,语调都是平平的,勉强能听清她说什么。
少年停下手里的事情,抬起满是疑惑的双眼。
这是我以前认识的程晓沫吗?
不过他很快想起张阿姨跟他说了,程晓沫自从失聪后性格变得很多,不爱说话,喜欢坐在那里发呆,特别是在中考失利后,她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就算有时候她会表现的很乐观,但只有张罗芸知道,程晓沫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装出来的。
敏感,多虑,胆小等等,早已成为程晓沫人生的标签。
“啊不用,你坐着就好了。”他说完就继续收拾衣服。
“好、好吧。”
房间里陷入一度尴尬,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程晓沫很不自在的坐在书桌前,书桌上已经摆好他的东西,篮球、书、全家福。
而全家福却是残缺的,陆叔的照片被撕掉了,程晓沫已经猜到他爸妈离婚主要是因为陆叔了。
“诶,橙子。”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小名了,过了好几秒程晓沫才反应过来。
“我在。”
想想这个名字还是当初陆文曜给她的专属小名,谁都不能叫,而给他取小名的时候她又不好意思,最后就干脆直接喊全名了,有时候生气时会骂他一声“文盲”。
因为陆文曜从小成绩就差,又调皮,是让老师家长头疼的熊孩子。
“这么久没见,你变了好多啊。”
“你……变得……也挺多的。”
四年不见,小帅哥变成大帅哥了,小时候就凭借一张小帅脸可在这个镇上俘获了不知多少姐姐阿姨的心,现在变成大帅哥,不知要嚯嚯多少花季少女。
“变丑了,变蠢了。”
“……”
嘴巴还是和以前一样不饶人。
小时候就爱捉弄她,欺负她,那时程晓沫还会还手,现在连嘴也不会还了。
没听见回复,陆文曜放下衣服转过头去,疑惑的歪头。
“你怎么回事?换做以前你早上来打我了吧。”
这四年他不在,程晓沫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程晓沫听到如此欠揍的话,也没有脾气怼他,准备回他时,他又转回头去继续整理衣服,小声嘀咕:“我开玩笑的,比以前好看多了。”
“什么?”
这么小声她根本听不清。
“没什么。”
房间里再次陷入尴尬,两人跟不熟一样,明明小时候刚会爬了就跟对方抢奶嘴,豆丁点大就跟对方抢糖吃,总是一起去海边捡贝壳,抓萤火虫,实实在在的也认识了六七年。
陆文曜从行李箱里拎出了一个涨满的白色购物袋袋,放到桌子上用手打开结子,一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零食。
“随便拿,爷请客。”
他潇洒的抽出一包大包的烧烤味薯片,转过身去用臀部靠着桌边,撕开包装袋递向给程晓沫。
程晓沫又道了声谢谢,拿了一片,放在嘴里,眼神犹豫不决,想问问题又不敢问,但身边的人好像一下子就看穿她的内心一样,将整包塞给她,自己拿了一包辣条。
“没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比如四年前我们家为什么突然搬家,现在我父母为什么离婚,我为什么住你家。”
语速极快,程晓沫一时没听清楚。
“额……你慢点说,我有点……听不清。”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耳,又摆了摆手。
陆文曜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没有习惯程晓沫这副样子。
“行,我慢慢和你讲。”
陆文曜开始耐心讲述这四年的故事。
搬家是因为刘叔的工作原因不得不搬到其他地方去生活。
当时陆文曜在床上睡得正香都被一把薅到货车连夜赶路,哭着喊着要回去都没用。
他嘴上说的轻巧,但却没有提过,那时父母考虑到他跟程晓沫那么要好,要是知道要离开村子了,绝对怎么样都不愿意,不得不才出此下策。
那晚,他一直都叫着橙子,叫了一路,叫累了睡着了,可都没有用。
这一晃便是四年,她可能忘了他,但他从来没有一天不想她。
而父母离婚的原因,是陆叔出轨了他大学的初恋白月光,初恋还有个十六岁的儿子,更离谱的事情是,那个儿子正是他高中的新舍友。
行李都还没摆完呢,陆文曜就把那嘴欠的孙子的腿给打骨折了,他就因为打人被火速退学了,成就了这个学校历史以来被退学最快记录。
这架他是打爽了,打痛快了,也直接把父母之间的爱情彻底打碎了,两天后父母就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父母开始分家产却又因为家庭财产和他的抚养权出现了分歧,因为是父亲出轨在先,所以他选择站在母亲这边,可是母亲没时间照顾他,所以陆文曜被母亲临时安排在了程晓沫家。
就这样,他就被他那不负责的妈丢在这里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