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17日
今天是我耳朵坏掉后的第一个月,外面的世界纷纷扰扰,只有我的世界依旧沉默。
如同我的名字一般。
我好害怕一直这样下去,也好希望奇迹能够降临。
那天,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爸爸只跟我说,我自己不愿意下去的,可不知为什么又独自下了海,海浪汹涌,把我拍上了礁石,昏倒在海里。
额头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疤痕,可重要的是,我的耳朵坏了。
医生说,因为猛烈的撞击压迫神经,导致严重听力损失,二级听力残疾。
二级听力残疾是什么概念,医生说低于90分贝的声音我几乎是听不见的,90分贝以上的声音就像过年的鞭炮声那样,我才能够勉强听清。
可谁能为了和我沟通,要一直扯着嗓子对我的耳朵大喊。
爸爸妈妈都哭的很伤心,但我听不见;爸爸妈妈吵架努力克制音量,我也听不见;只看见他们可怕痛苦的表情。
我哭了,也听不见。
后来,爸爸不再去赶海了,他在镇上找了两份工作,他也不再让我去海边,搬离到离海更远的地方,就怕我又会看见那片海会伤心。
我爱那片海,也害怕那片海,它夺走了我最重要的听觉,让我听不清声音,多么残忍。
它明明可以夺走我的手,我的腿,我的眼睛,却偏偏夺走了我的耳朵,也夺走了我的喉咙。
听不清了,也说不了话了,我不敢,我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
我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就是期待声音,可每一天都要比昨天想要离开这个无声的世界。
我有时候在想,会不会像奶奶说的那样,人都有轮回,是不是死了,等再次苏醒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世界就会变得清晰起来。
心里难受,难受的想死,但是爸爸妈妈已经哭的很伤心了,我不能死。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不想和我的名字一样。
沉默一生。
第一章很短,是一位听力障碍患者的内心独白,从头到尾都震撼着苏喻的心。
作者的经历和苏喻十分相似,同样是遭遇过溺水事件,只不过苏喻是比较幸运的。
忍着心疼翻阅到下一章希望她之后会好起来。
可命运没有放过这个女孩。
2002年4月24日
爸爸死了,从工地八楼掉下去了,躺在手术床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没有爸爸了。
爸爸一直都很自责那天硬要带我去赶海,不然我就不会溺水后发烧,导致失聪。
得知我失聪那一天,爸爸一夜老了好几岁,妈妈眼角也多了几条细纹,因为买不起昂贵的助听器,他们总是要艰难的扯着嗓子说话,还要抽时间去学习手语方便与我沟通。
即便他们不说,我看见他们偷偷低头摸喉咙清嗓的时候也明白他们有多难受。
我知道他很累,我也不想他累,可爸爸总是很自责,几乎每晚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就坐在门口抽着烟,我虽然听不见,但是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告诉我,他哭了。
如今我也哭了,全身发麻,手快抓不住笔了。
工地老板赔了我们很多钱,多到可以买下店里最贵的一副助听器。
爸爸用自己的生命为我换了一只“耳朵”。
苏喻一连看了好几章,笔记本将近有两指宽,记载着这个女孩的一生。
她很少提起自己的名字,翻了好几章,苏喻才知道她的全名叫,程晓沫。
程晓沫十二岁双耳重度损失,同年丧父,十三岁才戴上助听器,不到半年,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左耳戴上助听器后,她终于可以听清楚声音了,激动的抱住的流下眼泪。
一回到家都放下书包就匆匆跑到隔壁会弹钢琴的哥哥家,那时哥哥家的播放器正好播放着周杰伦最近新出的歌《反方向的钟》。
虽然有助听器的帮助,但她还是有些听不清,幸好窗户拉上了窗帘,她才敢用左耳轻轻贴着窗户才能勉强听清,
虽然有些刺耳又机械,但她终于在失聪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她很喜欢音乐。
程晓沫已经升上初一,学期中才转进班级里来,她还期盼着初中读书生活能拥有友好的朋友。
但期盼还是落空了。
初中生心智不成熟,错把嘲笑当作有趣,错把羞辱当作好笑,错把动手当作立威,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折磨的体无完肤。
虽然长得漂亮,可她太自卑了,怕被人看见她与其他人的不同,所以留着厚重的刘海挡住丑陋的伤疤,披着长发挡住双耳,挡住助听器,又因为青春期发育,女性特征较为明显,她不好意思的总含胸驼背,不主动和别人说话,以为就可以一直默默生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一个初三大姐大见到她在前面走,看不惯她的走姿,远远叫她一声,太远了她听不见,大姐大以为她是故意假装听不见觉得丢脸。
为了给所有人示威就冲上去,大姐大从后面对着她的右脑就是一巴掌。
助听器被打掉在地上,脑袋嗡嗡一片白,大姐大才知道她是真的听不见,不过为了面子,大姐没有道歉,而是带人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听力障碍患者,异样的眼光里又掺杂着同情可怜的眼神。
一天比一天多,比万根针扎心还疼。
因为内向自卑不敢与人说话与他人交流,被人说是哑巴,因为喜欢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写东西,被人说是不合群,只因比正常人多戴了一个助听器,被人嘲笑是个怪咖。
一学期听得最多的就是聋子,小聋女,聋哑人……
她什么也没做错了,成为了那些同学的出气筒。
程晓沫想过跟妈妈哭闹要退学,可每次看见妈妈晚上从饭店工作完后,还要从工厂搬来两大箱牛仔裤和贺卡,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剪线头,哭闹的泪水就跟委屈害怕的眼泪一同吞进了肚子里。
后来在初二的时候,妈妈给程晓沫找了第二个爸爸。
他比妈妈大五岁,是妈妈工作的饭店当后厨,有几次女孩给妈妈送饭时见过几次,知道他对妈妈很友好,有多出的水果时她都会给他一份。
他追了妈妈大半年,对妈妈很好,时不时会来家里做客,给程晓沫带好吃的,他也不嫌弃妈妈是二婚,也不嫌弃有个听力障碍的女儿。
最后,妈妈和那个男人去民政局扯了证,没有办酒席也没有告诉亲朋好友,只是一家三口在家里吃了一顿较丰富的三菜一汤,就过了仪式。
程晓沫有了新爸爸,但她一点都不开心,如果妈妈能开心一些,她就无所谓了。
而新爸爸对她很好,很细心,比对她妈妈都还要好,好的让人觉得奇怪。
程晓沫学习成绩总是令人感到欣慰,每次考试都稳定在全校前三,是老师们口中的同学们的榜样,家长们眼中的好学生。
这也遭到了别人的嫉妒。
好不容易忍到初三,马上要中考了,她想考个好分数去更好的公立学校,然后考上她梦寐以求的音乐学院。
可在关键时刻,她遭到与生俱来见过最恶心的恶作剧。
一位总是成绩排在她后面的男生不希望中考还要排在她的后面,他趁午休时,偷偷拿走程晓沫的助听器。
程晓沫醒来之后发现耳机不见了,不知所措,到处寻找忘记考试,缺席了两场考试,考试结束后,老师帮忙找。
最后,男老师在男厕所发现助听器藏在墙缝里。
虽然最后那个男生被揪出来了,遭到处分,成绩取消,但却毁了程晓沫改变生活的机会。
初中毕业后,她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出来一会儿,她马上就要崩溃了,她在强忍,在努力强忍。
可就在悬崖边缘线,那个男人在酒精的作用下,露出了狐狸尾巴。
半夜,那人轻轻推开我的房门,蹑手蹑脚到我的床边,将我的衣服一点一点推上去,肥手伸了进来,冰凉感突然席卷而来,一股酒臭冲的脑仁疼,睁开眼睛是一张狰狞可怕的脸。
那人见我醒了,一把捂嘴我的嘴,将尖叫吞了回去,汇聚成了眼泪。
他将我的助听器戴上,用那张充满烟酒气味的臭嘴。
“程程,我很爱你,真的很爱你,你别怕我行不行,让我亲一口。”
此时此刻,我写下这句话,我的脑袋里不断浮现他那恶心淫秽的表情,当时抱手求饶,眼泪根本止不住。
可最终还是被他他得逞,狠狠亲了我好几口。
太恶心了,我忍不住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反手一个重重的巴掌就落下我的脸上,脑袋嗡嗡的疼,半天缓不过神,连他的手伸进衣服一段乱摸时都不知挣扎。
“对不起程程,很快很快就好了。”
门外响起动静,他停下恶行,他将手抽出来做了个禁语的动作。
他离开了,我快恶心吐了,但我不能吐,我只能吐在纸上,不让任何人看见。
她捂嘴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哭不动了,她缓了缓,爬下床,坐在书桌前,拿出藏在最后一个抽屉里很久的小刀。
这次,她真的想离开了。
程晓沫毫不犹豫的用刀子划开左腕,划开一道深深的红口,很快就冒出血来,血滴到到处都是,疼的她差点叫了出来,她努力忍痛,让血任由自己冒,放下染血的刀子,右手颤抖着拿起笔,留下一封绝笔。
血冒出来了,止不住了,手很疼,头很晕,原来自杀是这种感觉。
我突然在想,这个世界这么大,会不会有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过着跟我不一样的生活,与跟我遇到相反的人,有着完整健康的身体,与我相反的性格。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替我好好活着。
幸运的是程晓沫没有成功,那恶魔般的后爸又闯了进来,见她手腕不断流出鲜血,立刻用手摁住,瞧见桌上的信,后悔不已的扇了自己几巴掌,将信撕毁,背着程晓沫连夜赶往医院。
最可笑的是,消灭她最后一丝希望的是他,将她救活的也是他。
程晓沫抢救过来了,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苏醒,而那人已经愧疚得以工作为借口暂时离开了。
暑假即将过去,也迎接着新生。
一位少年就这样横冲直撞的闯入程晓沫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如同阳光一般照耀她的全世界。
陆文曜。
与昔日少年欢喜的竹马重逢,成为她人生中的男主角。
他开朗阳光,总是鼓励着程晓沫前进,不断给予她帮助,让她黑暗的世界抹上一抹色彩。
苏喻翻阅到下一章,读了其中一段。
“四年,我年少不懂时心意的少年回来了,为什么是四年,因为他离开后我才后知后觉,如同鸟没了翅膀,鱼没有了水。”
“陆文曜,四年了,我没有那么多勇气去面对你,但我还是缺少那四个字。好久不见。”
看来这个少年对程晓沫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