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泰鲁客栈,二楼最里间客房。
墨衣侧身坐在床榻旁,低头看着沉睡中身着红衣的凤儿。
他伸手抚上她苍白的脸,眼中纠缠着心疼、愤怒与隐忍。
指尖将要触到她的睫毛时,凤儿突然睁开了眼。
墨衣猛地将手收回想要站起身,手臂却被她一把钳住。
“玄英,”红衣唤道,开口却是一个苍老男人的声音,“心疼你的小师妹了?”说罢松开了手。
“弟子不敢。”墨衣立即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不敢抬头。
“哼,”红衣支起身嗤道:“我不过是借她的躯壳一用,”那声音顿了顿,又道:“况且这是她心甘情愿的。”
墨衣将头压得更低,咬紧了后槽牙未言一语。
他当然知道她是自愿的,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年轻的躯壳可真是脆弱得很啊...”苍老男声边说边抬起了左手,宽大的红袖缓缓褪下,露出了布满青红淤痕的白皙手臂。
左前臂已经断成三截,手腕处的断骨已经戳出皮肤,黏连着半干的血迹,看上去十分狰狞。
刚刚凤儿幻化的火鸟被巨蚺勒断了翅膀,此时化回人形的她已然双臂尽断。
红衣像观察什么玩物一样盯了这断臂半晌,之后苍老男声开口道:“原来这么疼啊...”说完又抬起来右臂看了起来,“本尊都不记得上一次受伤是什么时候了。”
墨衣跪地不敢接话。
片刻后,坐卧在床上的红衣突然双臂一振,只听咯吱几声脆响,凤儿的一双断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断骨移回原位互相接续上,绽开的皮肉簌簌长出,将白骨重新包覆起来。
眨眼间,那双原本血肉模糊的断臂就恢复成莲藕一般的白皙双臂,完全看不出曾受过任何伤。
红衣以左手食指点上右臂的内腕,顺着小臂缓缓往下划到肘心,满意地反复摩挲着新生的胳膊,“还有多久才能到?”开口还是苍老男人的声音。
墨衣只是抬眼瞟了一瞬便不敢再看,重又垂下头来,恭敬回道:“明晚启程,不出半月即可抵达犹马巅,但入巅后要找到那铸魂窟就...”
“无妨,本尊自有办法。”红衣打断了墨衣的话,又眼神灼灼地盯着地上的墨衣道:“刚刚与那黑蚺一战,凤儿的这缕魂,怕是消耗得快要散了...”
“弟子去办。”墨衣低垂的双眼泛起一丝怨恨,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床上的红衣,起身退出了房间。
... ...
后半夜,县衙,殓尸房。
一老一少两个仵作连续忙活了几个时辰,终于将四具干尸检验完毕又都一一缝合,他们尽量将尸身恢复到完整的模样。
之前派去请县尉的侍卫回话说,县尉此时无暇过问此事,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就行。
侍卫答复完这句之后,原本门外的几个侍卫也都回去休息了,只剩一个最年轻的侍卫还守在殓尸房外面,他此时也是困得眼皮直打架。
“哼!”小仵作狠狠拍了一下停尸台,愤愤道:“人命关天的大事他竟然不管不问!就知道吃花酒!”
“嘘!”老仵作赶紧喝止道:“小声点儿!”又看了看紧闭的大门,道:“官老爷的事儿你别瞎揣度。”
“他现在肯定就在那探春阁!”小仵作不服道:“这都多少次了!”
“之前那些个打打杀杀或者溺亡的尸体他不来断案也就算了,这次这都什么情况了,他还如此玩忽职守!”
“看看人家隔壁镇子的杨捕头!敬业得一批!咱这个县尉真是个尸位素餐的混账东西!”
小仵作骂骂咧咧没个完,老仵作刚要呵斥他两句,殓尸房外传来一片嘈杂。
听着像是有人嚷嚷着侯场村又出事了,正招呼后舍里的衙役们去到现场勘察。
老仵作赶紧将门打开,门外一众衙役差役乱作一团,他一把拽住一个边跑边穿衣服的小伙子问怎的了。
“没工夫跟你说,”那人将老仵作抓着他的手掰开继续往前跑,又回头喊道:“你俩在这儿待着吧,估计还得抬来几个里面那样儿的!”
... ...
第二天晌午,凤儿醒来后觉得疲惫不已。
她嗓子干渴得发紧,坐起身子后头痛欲裂,抬手扶额牵动起手臂也隐约感到一阵闷痛。
凤儿疑惑地掀开袖子,手臂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她甚至感觉皮肤比之前还光滑不少。
缓了一会儿之后,她伸脚下床,脚踝上好像少了些什么。
抬眼看向桌边,镇魂锁正放在茶盏边,她连忙跑过去将它一把抓起,慌忙中碰翻了一旁的杯子。
“啪”的一声,茶杯砸到地上碎成了几片,凤儿感到脚踝有一丝刺痛。
她呆愣地站在原地,手里还举着那个带铃的金环。
房门传来几声叩响,“凤儿?”门外的人低声唤了一声。
“师兄?”凤儿回过神来应了一句。
“是我,”门外的人听上去有些欣喜,片刻后又犹豫道:“我可以进来吗?”
凤儿想去开门,刚迈开一步就“啊——”了一声,门一下子就被从外面强行推开了。
墨衣眼里尽是慌乱,他看见凤儿踩着地上的碎瓷片,大步上前一把将她原地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又颇为不舍地将她慢慢放下。
“师兄,师兄。”凤儿小声地叫着眼前的墨衣,眼神一片清澈。
“嗯,是我,是我。”墨衣转身去拿药膏纱布,熟练地帮她处理起脚底和小腿上的划伤。
凤儿像一只懵懂的小兽,只是好奇地看着墨衣替自己处理伤口,既不害怕也不害羞。
处理好伤口后,墨衣抬头看向凤儿的脸,她的瞳孔里都是他的影子,但他明白她的心里从没有过他。
墨衣侧头避过她的视线,看见了她手里攥着的镇魂锁。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我帮你戴上吧?”
凤儿没有说话,但伸手把镇魂锁交给了他。
墨衣接过镇魂锁,轻轻把它戴到她的脚踝上,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
戴好后金环轻震了一下,他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又抬头看向凤儿,她依然眼神清澈地看着自己。
“凤儿...”墨衣鼓起勇气问道:“你还记得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凤儿表情依旧,开口却道:“发生了什么吗?”
“唉,”墨衣轻叹一口气,“你先歇着,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说完起身就要走。
凤儿见他要走,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墨衣身形一顿,又坐回床边,看向一脸焦急的凤儿。
“师尊,师尊,师尊...”凤儿说不出个完整句子,只是一直重复着“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