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上一次早朝,平日里轮到这一天,柳文清寅时便要起床更衣洗漱。
五更之前,打马赶到皇宫南边的望仙门前,门前有一座院子,名叫‘待漏院’,。
上朝的官员就在这个院子里坐着等待。
卯时,天色昏昏暗暗,门外掌着灯的小厮听见主子屋里传来悉悉窣窣的起床声,细微的响动不大,但落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却清楚得很。
前两天才送主子上过一次早朝的下人有些疑惑,凤鸾国朝会,朝中除重大事务以外,每十日面圣一次。
少爷这是?
提着一柄散发朦胧亮光的灯笼,在门前徘徊不定的下人,抬眼看了看门外一片漆黑的夜幕。
犹豫半晌,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也怕自己不小心打扰了少爷。
手提灯笼在门边晃悠一会儿的下人,害怕惊扰屋里人的动作,悄悄提灯遁走。
屋内,对着衣柜清一色的窄袖劲装,打开柜门的男人手撑着两侧敞开的柜门边沿。
幽黑沉稳的眸子转向柜子另外一边,那里赫然摆放着他前几日吩咐下人买来的文人袍衫。
相比窄袖劲装,腰系革带的利落打扮。
宽衣大袖的文人袍衫穿在身上很不利落,行走间拖沓拘束,很不自在。
为自己套上衣袍的柳文清,动作行云流水的麻利。
穿上衣服的他,有些拘束地走向铜镜边。
镜中的男子生了一副英俊沉着的好样貌,浓眉斜飞入鬓,望向铜镜的漆黑眼眸沉着有力,高鼻薄唇。
就是动作上有些不自在的拘谨,像是不太习惯一样。
昨晚,躺在床上的男人辗转反侧,床上来回翻身,彻夜未眠。
柳文清担心自己的情不自禁,一时不察被云昭误会。
若是让对方以为他是个轻薄浪荡子,在她的心上留下不好的印象,那是柳文清万万接受不了的。
男人一夜没睡,第二天眼皮子底下青黑一片。
一大早,栖息在院间枝头的麻雀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
打了个哈欠的小翠来到百花苑的小门前,架起门栓,打开门的人。
“将军!?”
一大早刚起床,眼底还夹杂着昨夜残留的惺忪睡意,无力耷拉的眼皮习惯朝本该空无一人的小道看去。
没有目的地一瞥,小翠失去音量的叫声,惊的满枝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远。
门内外两人大眼瞪小眼,小翠瞪大眼睛,仔细打量站在离她一步之远的柳文清。
对方显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
他杵在门边魏然不动,肩头被露水打湿,肩膀的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更深一些。
俨然已经在这儿独自一人站了好长时间。
寝室里,春华,秋实服侍云昭起身洗漱完。
移步坐到梳妆台前的绣墩,铜镜里的女子容貌姝丽,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神采飞扬。
对方不知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忽地莞尔一笑。
温柔的眼里荡起清波,只叫人恨不得溺死在里面。
立于云昭背后,顺滑乌发自手心滑落。
看破不说破的春华,向下的眼正对女子笑意昂然,春光满面的娇羞面容。
将手里的一缕头发熟练地挽成弯弯的圆弧,眼观鼻鼻观心的春华,忙里偷闲得抿嘴一笑。
偷笑过后的人,嘴角带着残余的笑意,侧头面向一边,冲立在一边等候的秋实,打了个眼色。
“想不到啊!性子木讷的柳将军怪讨主子喜欢呢。”
收到信息立马眨巴眼睛传递的秋实。
“我也没想到,性子木讷的柳将军居然哄得主子这么开心。”
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两人在云昭不注意的空隙里,明里暗里地传递着眼风。
春华手边的动作不停,没一会儿功夫,仙气飘飘的飞仙髻在她的巧手装扮下悄然形成。
一番梳妆打扮,云昭在前,两人跟在后面,三人齐齐前往花厅用餐。
手扶着腰间的裙摆向上轻轻抬起,一脚高高跨过门栏的云昭。
“昭昭。”
低沉暗哑的声音刚落。
闻声抬眼的人只看见,猝不及防间,一抹自用膳的内厅匆忙忙奔袭而来的高大身影。
对方在离云昭一步之远处急急刹车。
定睛一看的云昭。
男人只要得空,便会陪她在花厅用餐,云昭早已习以为常,若是哪天男人不来了,她才会奇怪呢。
所以看见早早赶来,等在花厅的男人,云昭并不稀奇。
圆圆的餐桌上很是安静,随身服侍的小翠三人立在圆桌后不远处。
整个用餐过程只有云昭和柳文清两个人。
端着青白瓷小碗,两指捏着勺柄的云昭,面对身侧时不时刺探过来的视线,且越来越亮,越来越醒目。
她淡然自若地舀起碗里的白米粥送进嘴边。
砂锅粥,厨房大师傅熬的火候正好,软糯香滑的粥顺着喉咙滑过食道,满足的眯眼,一勺又一勺。
青白瓷小碗容量不大,两三勺喝完的云昭,慢悠悠放下捧在手上的碗,慢条斯理地拿着帕子点了点嘴。
那边,食之无味的柳文清,眼睛不受控制地扫向身旁之人,有一下没一下,到了最后脖子都长歪了。
“怎么啦?”
吃完饭的云昭像是才发现男人欲言又止的神色,才有空搭理人的转头关心。
从昨天到今天,经历了一整个夜晚外加半个早上的忐忑不安。
辗转反侧的男人脑子里想了整整一宿的话,等人一问的时候,他憋肚子里出不来了。
他张了张嘴,半开的嘴憋巴半天。
面对对方投来的视线,越发手足无措的柳文清。
他想问。
你是怎么看我的。
你是怎么看我亲你一事。
你讨不讨厌与我亲近。
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是一个轻佻放纵之人。
……
太多太多的话,感受到对方明丽如水的眼眸向他投来的视线。
憋到嘴边的话,像一团乱麻一样理不清扯不断不知道怎么说了。
一时说不清楚。
由爱生惧,这里面的惧怕不是害怕对方。
而是害怕自己,害怕对方眼中不堪的自己,害怕陷入自卑的自己。
人总是这样,意识到自己爱上那个人的那一刻,便开始陷入胡思乱想的失去中。
明明是一件小事,人总会去把它放大放大再放大。
明亮的眼眸,看着慌乱无措磕磕巴巴的柳文清,云昭真心觉得眼前的男人可怜又可爱。
放下捂在嘴边的绣帕,探出的指头,直直敲上了灰头土脸的男人微微垂下的额头。
随即,弯着眼收回指尖的云昭看见,对方傻傻愣愣地抬头,狭长的眸子意外瞪的圆。
他后知后觉地抬手,够上了自己的额头。
粗糙的指腹摩挲在额头的一角,厚厚的茧子刮蹭着肌肤。
前一秒还情绪低落的男人,此刻像是给了阳光的树,美滋滋。
瞅着不需要多费心,轻易哄好的男人。
云昭自然也很开心。
虽然经过了几个月的相处,她还是摸不准自己家傻大狗说风就是雨,上一秒晴天,下一秒下雨的低沉反复情绪打哪来的。
但是?男人虽然情绪反复无常。
他好哄!
这就好,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