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越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孟佳佳会是在医院。
孟佳佳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得老高。
看到江溪越,她扬了扬手里的半根香蕉,“你来啦!”
江溪越气冲冲地跑过去,看着她包得跟粽子似的腿,咽下怒气问:“很严重吗?”
“骨折了,要躺段时间,问题不算大。”
她稍稍松口气,伸手过去扯着孟佳佳的腮帮子:“孟佳佳,你能耐啊,学会跳楼了!”
“不疼吗?傻不傻啊!”
孟佳佳笑得没心没肺的,还往嘴里塞香蕉,又从柜子上掰了一个递给她。
“你怎么想的呀?”
江溪越在电话里听到孟佳佳说跳楼进了医院躺得有点无聊求陪时,她急得连袜子都穿错了,跑上楼才发现脚腕一边白一边黄。
孟佳佳指指床头,江溪越过去把床摇起来。
“我考数学睡着了,醒来我笔尖写得都在冒烟,还是做不完最后两道大题,我肯定考不上140,出教室的时候心一横就从二楼跳下去了。”
江溪越半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
“你知道的嘛,我爸是数学老师,从小就对我要求高,我这n战数竞了都没拿出像样的成绩得到保送,一模数学连140都考不上,那真别活了。”
孟佳佳说得轻松,江溪越心里一紧。
她的好朋友过得一点都不好。
“也不知道怎么了,考试前一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硬是没睡着,五点多才有了点困意。”
“我都不敢相信我在考数学的时候睡了半个小时!”
江溪越想起高二那年的寒假,孟佳佳躺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枕着她的双腿睡得很香。
她将孟佳佳搂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现在可以好好睡两天了,好好养腿。”
孟佳佳依在她怀里试着动动腿,疼得想笑,掐着她的腰说:“哎,你是不是又发育了呀?”
“好像更.......”
江溪越拿起苹果塞她嘴里。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抱着苹果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问:“你这次考下来什么感觉?”
“反正数学能有120我就感恩戴德了。”江溪越坐在她床边掰香蕉吃。
“总分呢?”
“高三以来最高的665,最低的609,平均的话也就六百四五。”
“厉害耶,比我高。”
“佳佳,你看医生了吗?”
“看了啊,难道这腿我包的?”
她叹气,认真地说:“我说心理医生。”
“这不是简单的考前焦虑,你这已经很严重了。”
一模考试只是导火索,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孟佳佳收住笑容:“我爸他们不给看,就说觉得我没睡好,没学到位。”
“这次也不给看吗?”
“没有,他们本来在絮叨我,被医生吼了,我爸回学校,我妈请假在家炖汤。”
她捏捏孟佳佳的脸:“啧,要变成小胖佳了。”
“江江,你觉得我能好吗?”
“很多题我都会,就是一考试就焦虑,写字都是抖的。平时也总做噩梦鬼压床睡不着,真的好累啊,跳下去的时候我觉得好轻松啊。”
“医生告诉我要躺大半个月的时候,我都快笑出来了,巴不得一直躺下去。”
江溪越目露心疼,瞥见桌上只剩一口的矿泉水瓶子灵机一动,拍拍孟佳佳的肩膀:“我给你变个魔术。”
她跑到护士台那里借了把剪刀,又从随身背的包里摸出纸和笔。
孟佳佳吃着苹果看她忙来忙去。
最后她掀开被子,勉强营造出一个黑暗环境,听从江溪越的指挥闭眼然后睁眼。
方寸之地,烟火绽开。
“漂亮!”
“请你看烟花!”
烟花映入眼眸,她笑着撞了下江溪越的肩膀:“你行啊,会搞这种浪漫!”
江溪越愣了下,这很浪漫吗?那一起看过烟花那不是浪漫惨了!
“哎,你怎么想出来的?”
“别人教的。”
孟佳佳一把掀起被子:“啊!我知道了!”
“是送你发卡的准男朋友,陈树青对不对?”
江溪越有些不自在地收起小玩意儿,躲避对方灼热的视线。
“别瞎说。”
“害羞了,女大不中留啊。”
“江江,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学习,好好恋爱,伴娘的位置都给我留着啊!”
江溪越惊呼:“你思维太跳跃了吧!”
“你说,我这样还能回学校吗?能不能参加高考啊!”孟佳佳看着自己的腿,有些苦恼。
“你那么聪明在医院躺到高考也能折桂!”
“哇,你说得对!但我爸妈肯定不让我躺。”
说曹操曹操到,孟阿姨拎着爱心午餐推开了病房的门,孟佳佳收起笑容,喊了句:“妈。”
“这是我初中同学江溪越,在二中念书,我记得你们之前见过。”
孟阿姨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露出光亮的额头,玫瑰金的窄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江溪越感受到了来自教导主任的威压,不自觉吞吞口水。
“你好,吃了吗?一起吃点。”
“不了阿姨,我就是来看看佳佳。”
饭盒打开,雪豆炖猪蹄的香味扑来,有点馋人。
“这孩子不省心,还劳烦你跑来看她,没耽误你学习吧?”
孟阿姨盛完午饭,又从黑色挎包里摸出一卷纸张,“下午没事就把理综和英语做一下,我给你计时。”
入喉的猪蹄汤顿时不香了,孟佳佳含糊地嗯了一声。
江溪越礼貌地冲两人道别,出了病房。
病房里在聊什么,她不得而知,入耳的声音嘈杂,过了好一会,江溪越扫到了那抹威严的身影鼓起勇气跑上去。
“阿姨,我能跟您说两句吗?”
她推推眼镜讲:“啊,小江啊,有什么事吗?我这等会还要监督佳佳写试卷。”
江溪越也就开门见山了。
“您和叔叔不打算给佳佳看心理医生吗?”
“她又没病,看什么心理医生,她就是学懒了,不想学。”孟妈妈避过这个话题。
“阿姨,您也是老师,应该很清楚高中生在重压下心理容易出问题的吧?”
“佳佳虽然笑嘻嘻的,但她就是病了。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焦虑不安,谁会因为一模考试少写两道题走出考场就跳楼?”
孟妈妈强硬地说:“她就是怕挨骂,以为跳了考差就不会被骂。”
“她是怕你们失望,怕达不到你们心中的要求,而她已经很优秀了,140分的数学在二中文理加起来不超过15个。”
“比起考不到140,她更怕看到你们失望,而死了就看不到爸妈失望的样子了。”
江溪越说着眼眶有些热,声音都有些哽咽。
死字触动着她的神经,当她看到手机上乖巧的女儿躺在担架上的照片,差点晕倒在讲台上。
“阿姨,您还记得她初中的模样吗?”
江溪越从手机里调出两人初三时的合影,那时候的孟佳佳还没现在那么瘦,眼睛亮亮的,活泼可爱极了。
“两年多的时间,佳佳瘦了好多,拜托带她看看心理医生吧。”
见对方似乎有所触动,她语气都有些迫切,再三恳求:“就让她休息两天吧。”
“这次是二楼,那下次是三楼怎么办?割腕怎么办?”
“佳佳的状态真的很危险,不要看她老是笑,就以为她不疼。”
江溪越只差给对方跪下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有时候固执得像一头老牛。
孟佳佳父母都是老师,母亲是县初级中学初中语文老师,父亲是一中高中数学年级主任。
亲戚朋友从小就说孟佳佳是要上清北的料,父母都是老师,学习肯定好。
他们对女儿的要求极其严苛,一直都把她当清北苗子培养。
孟佳佳很争气,成绩也很好,但是国内最好的高等学府,并不是努力都能企及的。
几百万的考生里,每年能进这两所学府的万人而已。
她承不了这么大的期待。
半晌,孟妈妈取下眼镜擦擦水雾,叹息道:“谢谢你对佳佳的关心,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