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枫从老太太屋里出来，见大女儿宋婉秀站在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下，身姿挺拔，气质卓越。
心头因老母亲病重的那股郁气，终算是疏散了不少。
“秀儿。”他走了过来。
宋婉秀转身，掀眸看向他，“老太太现在如何了？”
“大夫说不大好。”面对着宋婉秀，宋南枫莫名有些慌，“为父知道，你不喜老太太，为父其实……若非这次老太太她，实在病重，这府里又没个人操持着，为父……也是不想过来的。”
“理解。”宋婉秀一脸通情达理，“前尘旧事，就让他过去吧。老太太毕竟年纪这么大，身子又不好，二老爷不在，大老爷多孝顺在跟前也是应该的。”
“嗯。”听如此说，宋南枫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羞愧。
女儿如此懂事知礼，倒是他浅薄小心眼了。
“对了，我带了两样老太太爱吃的点心，我也瞧瞧她老人家去。”宋婉秀朝边上侍立的彩珠一抬眼。
彩珠会意，将两盒点心送过来。
“去吧。”宋南枫欣慰的点点头。
“嗯。”宋婉秀提着两盒点心，径直进了宋老太太的屋子。
屋子里，一个婆子刚给老太太擦了脸，结果，宋老太太一见宋婉秀，又激动起来，口眼歪斜，口水直流。
“你，你来，做什么？”那含糊不清的质问，叫人听着耳朵难受。
宋婉秀唇角挂着笑意，回答的利索干脆，“自然是来看老太太您的……”
竟还有力气质问？不是说病重快不行了么？
看来消息与现实还是有出入的。
“大小姐，”那婆子起身朝宋婉秀行了个礼，转而，又换帕子给宋老太太擦嘴。
宋婉秀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宋老太太，撇撇嘴，同情不已，“哎呀，这才没多少日子没见，老太太怎地就成了这样？
瞧瞧，这皱纹多了，脸也黄了，眼浊了，怎地这嘴巴也歪了？还总是流口水……
那这说话也不清楚，那吃饭呢？还能喂的进去嘴么？”
宋老太太听言，更是激动的挣扎着，盯着宋婉秀的眼睛，像浸了毒一般。
“你，你个……”
婆子几乎按不住她。
“哎呀，老太太，你怎么了？可是想要什么？哦，对了，我给您带了两盒你爱吃的点心，喂您吃些？”宋婉秀将点心往前提了提，给老太太看。
见老太太眼睛透着凶狠，便吩咐伺候的嬷嬷。
“嬷嬷，你下去吧，老太太大约想我亲自来伺候呢，毕竟，她可是宋家的老祖宗呢。”
嬷嬷有些不敢，“大小姐，这里……还是让老奴伺候吧。”
实在是老太太这脏啊。
不仅是流口水的问题，老太太如今大小便也不能自理的。
府里之前跟老太太身边的一些心腹嬷嬷和丫鬟们，如今没一个愿意来伺候。
也就欺负她老实，就派了她来。
这婆子，之前只负责外门打杂的活的。
宋婉秀抬手，“没事，老太太突然病重，这情绪肯定不好，我也是大夫，我看看能否帮着老人家纾解纾解，你退下吧，有事，我自然叫你。”
“是。”婆子轻舒一口气，能歇一歇，自然是好的。
看来，大小姐并不像那些下人们传的不近人情，还是很孝顺的。
婆子退下，宋婉秀便拿手轻轻捂了下鼻子，后退几步，拿了张凳子坐下。
“你，你……”宋老太太见她这般，更是恨不能撕了她。
“你，不是要伺候，我么？你坐那……”
宋婉秀见她那歪嘴说话难受费劲，便道，“老太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就省点力气吧，只管听我说就好。”
宋老太太虽然身体上有病，可心里明白着，听她如此说，倒真的安静下来，只用一双猩红的眼睛警惕又凶狠的盯着她。
“听好了。”宋婉秀将点心打开，拿了一块，当着老太太的面，吃了一口。
边吃边道，“首先呢，你放心，你一个将死之人，我不会对你下黑手的。”
宋老太太气的脸更黑了，整个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病色。
“你，你……”
宋婉秀不理她气的脸红脖子粗，眼神突然发冷，“第二，我母亲当年留下的东西，被你私拿了多少，全给我吐出来。”
“我，我……”宋老太太又气又急，竟喘着粗气说不出话了。
“你别激动。”看着老太太像是一口气上不来随时要昏倒的模样，宋婉秀平静的说。
“我给你机会，你主动说出来，大家都好。
当然，你如果不说的话，我也能查出来。不过，那样的话，你可能会受些罪哦～～”
“没，没有，李……氏那贱人的东西，我，我怎，会要？”宋老太太气呼呼的喘着说。
宋婉秀嗤的一笑，“这么说，你是不肯好好交代了？”
她眼眸一眯，很是不解，“老太太，你如今都是土埋脖子了，就剩一张嘴，还硬着啊。
我娘的东西，你还真想带到土里去啊？
你也不想想，我会让你带么？
你也不怕死后不得安宁！”
宋老太太依旧嘴硬，“没，没拿，要，要问，柳氏，库房，她，她管。”
“哼，柳氏？”宋婉秀唇角一勾，凉薄一笑，“你不必扯她，她吃进去的，已经吐出来了。
如今，我来找你，就只为你的那份。
老太太，别跟我玩心眼，更别扯什么祖产家业都被柳氏败光了。
柳氏，她还没那么大的能耐。”
再说了，柳氏若真将宋家祖产家业败光，这老太太能那么便宜的放人回柳家？
无非是看没有利用价值，又怕玷污到自家门楣，这才逼着人家走的。
又暗中散布消息，说是家产祖业的，都被柳氏这个黑心肝的妇人全给败光了。
为什么要散布这样的消息。
宋婉秀后来捋一捋，就清楚了。
还不是因为范家上回在济宁倒腾的那批药材被劫了。
那批药材让范家惹上了大麻烦，并且损失惨重。
范家乃宋老太太的娘家，这事她甭想摘干净。
但是，如今的宋府，不似以前。
宋老太太没有儿女依仗，只想攥紧钱财傍身。
在柳氏那小话本子爆出来后，她恰好借了这个契机，彻查府中账目，然后，散布柳氏败光产业的消息。
就是为了杜绝范家缠上她。
但宋婉秀知道，抛开宋家本身的产业，就当年原主母亲李氏挣的那些家业，就足够宋家富贵几辈子的了。
只是，没想到，这老太太死到临头，都这样了，还死攥着不放。
宋老太太不妨宋婉秀说出这些，一时气急攻心，眼一翻，人又栽倒在床上，昏死了过去。
宋婉秀并没急着叫人，而是慢悠悠将手里的半块点心塞进嘴里，吃完，这才拿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的走了出来。
那婆子坐在廊下歇息，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
“老太太睡了，不必急着进去。”宋婉秀说。
那婆子点点头，“是！”
彩珠也迎了过来，“大小姐。”
“大老爷呢？”宋婉秀问。
彩珠答，“大老爷才跟大夫去偏厅商量老太太的病了。”
“哦。”宋婉秀径直去往偏厅。
恰好遇见宋南枫亲自宋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往院外走。
“大老爷。”宋婉秀径直过来。
宋南枫便让小厮送客，一面问宋婉秀，“看过老太太了？”
“嗯。”宋婉秀点点头，“喂她吃了两块点心，老太太挺高兴的。不过……”
“不过什么？”宋南枫开始听着，还觉得挺好，没想到老太太竟然愿意吃女儿喂的点心。
这大约就是人之将死，这心也跟着软下来，知道跟晚辈亲了吧。
没想到宋婉秀突然话锋一转，又让他紧张起来。
宋婉秀面色担忧，“我瞧着老太太不大好。大老爷还是早些准备准备，冲冲也好。”
“是啊。”真是说到宋南枫的心坎里去了。
刚才跟大夫聊了，说是这个病，好的话，拖个三五年也是有的，不好的话，三五个月也未必能撑到。
这一切全看病人自身以及家人照料。
“另外。”宋婉秀又道，“我觉着府里的下人们也该好好整饬一番，老太太这才病着，你瞧，往日她跟前伺候的那些人，如今全都偷懒耍滑。
刚才我去，就只一个从没见过的粗使婆子在伺候。
老太太病成这样，正是需要人精心照料的时候，可那些下人，全都只顾自己，不顾主子。
如此行为，实在叫人心寒。
依我看，不如，全将他们送到庄子上干活去。
老太太身边，再派些细致能干些的来伺候。
这样，大老爷您也放心，老太太也更受用些。”
宋南枫开始还未想到伺候的下人问题，此刻，宋婉秀这样一点拨，他果真觉得不妥来。
怪不得，他来老太太这边，就觉得荒凉清冷，往常老太太跟前那几个熟面孔，竟一个没见到。
原也没多想，心思都在老太太的病上。
此刻，才知，这些人眼见着主子不行了，怕私下里早已另谋出路去了。
“秀儿，爹对宅院里的事不大通，这些还要你多费心了。”宋南枫此刻觉着，有女儿宋婉秀，真比十个儿子还顶用。
关键时候，她办事细致妥帖，叫人放心。
宋婉秀神色凝重，“大老爷既如此说了，我自不会推脱。放心，以后，我会多抽些时间来这边，伺候老太太……”
“好，有你在，爹就放心了。”宋南枫顿觉宽慰多了。
来这大半日，宋南枫也觉疲惫，又宋婉秀说老太太刚才睡着了，便过去了一趟，听那屋里安安静静，婆子坐在床边打盹儿，只觉得老太太真睡下了，是以，放心的回府了。
宋婉秀并没有一起走。
当下，她便召集二房所有下人，到偏院大厅开了个会。
此会最大的一件事，便是，让人将宋老太太身边以往得宠的几个嬷嬷一等丫鬟二等丫鬟，全部拿麻绳捆了起来，让人送去庄子上。
那几人不服，还欲上告老太太。
宋婉秀直接命人拿布条将嘴巴塞住。
“老太太如今虽病着，不是死了，还容不得你们这些白眼狼背地里使坏……
再说了，就算老太太有一天不在了，本小姐还在呢，大老爷还在呢，宋家人还在呢，容得了你们背地里猖狂？”
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让那些下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却又无法辩驳。
毕竟，宋老太太这一病，又加上宋二老爷被判了秋后问斩，他们这些下人，一个个心里凄惶，没着没落，不知今后命运如何，一个个的无心做事，慢待了病重老太太，这也是事实。
甚至，不少人生了吃里扒外的心思，想另谋其他出路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大小姐给揪了出来。
话说，大小姐不是一向与老太太不对付，不与二房这边来往么？
这又是……哪出啊？
哎，下人们一个个也懵了，面对宋婉秀宋大小姐的突然出面，有人欢喜，有人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