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梁府后,由梁州牧梁无忌领着我们几人看了案发现场。
那是一座不大的书庐,一眼便能望穿这个房间。墙壁上都是些雕刻而成的金石成品。其中一座书架已经倒在地上,上面的东西摔砸的乱七八糟。
而南窗侧旁摆放了一张两条桌子拼成的案几,上头横七竖八的堆着大大小小的刻刀等雕刻所用的器具,还有一块未完成的金石半成品,旁边地板的绒毯上最醒目的便是那成片的黑红色血渍。
由此可见,梁尚死之前正在进行着他的镂刻事业。
梁遐为梁尚胞弟,于一旁说着当日案发的情况。
“据两位看守书庐的家丁交代,午时,姒妇给二兄送饭,之后听到二兄咆哮要赶走姒妇。傍晚,那几位家丁去送书卷时,发现二兄已经身亡。
“这期间并无他人进出,所以断定,姒妇就是杀害二兄的凶手。”
见其如此肯定,我朝着他问道:“梁三公子以为凶手是曲泠君?”
“曦禾殿下,姒妇已经承认了,不是她还能有谁?”梁遐笃定。
“好。本王就一句话,请问当时那两名家丁可亲眼看到了是曲泠君本人送的饭菜?”
“这……”梁遐顿了顿:“据家丁交代,姒妇当日裹地严实,兜帽垂下遮了半张脸,但那衣服定然是姒妇平日所穿。”
“既然如此,并未看到脸,如何断定杀人者就是曲泠君?”
梁遐反问道:“曦禾殿下以为凶手是外人?”
“错,凶手还在梁家。”
“殿下此话何意?这是怀疑我们梁家自己人害了梁尚不成?”梁州牧问道。
凌不疑上前一步,冰雕霜凝般的容颜纹丝不动:“梁尚不善交际,整日窝在家中沉迷金石,与他有仇,有利益交集的人,只会是你们梁家自己人。”
梁遐急了:“可姒妇已经承认是她弑夫,如今你们这是要替她开脱?”
“开脱谈不上,我与曲泠君非亲非故,何故要替她开脱。不过……本王倒是听说,若非是梁州牧护着,她一个弱女子在你们梁家怕是不好过吧?”
凌不疑与我看了一眼,我便转身出了书庐。
两人之间似是有默契一般,只需一个眼神便知对方心中所想。
青墨跟在后方有些不解:“凌将军留了梁府所有的男丁说话,殿下不留下来?”
“想必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梁尚遇害之日刚好是我与凌不疑去杏花别院那日,我记得那是洛阳城中难得出了一次太阳,并非同平日那般寒冷,曲泠君却裹的那般严实,倒是蹊跷。
“现在重要的是得弄清楚那日去给梁尚送饭的究竟是谁。还有,曲泠君为何承认自己是凶手。”
我说着回头顿了一顿:“少商呢?”
青墨解释:“程娘子一入梁府,便去寻梁曲夫人去了。”
我稍稍颔首:“前面不远就是内宅了,你去不合适,就在此处等我吧。”
……
而这内宅也不太平。
梁老妇人,也就是梁尚之母,趁着梁无忌被凌不疑拖住的空档,带着一众婢女婆子将曲泠君从屋中摔了出去,欲要将其乱棍打死,幸得程少商阻拦,与她一顿争执。可那老妇强词夺理,不辩是非,程少商被这泼妇骂得一时不知如何还嘴。
我刚穿过拱门,老远便听到那老妇人咬牙切齿骂道:“你要阻拦我处置曲泠君,我要去告御状,我要去滚铁钉!我要——”
“既要滚铁钉,无人拦你。”
这句话自后方响起,程少商面上一喜,救星来了。
当然这老妇人面如土色,当即被噎住了。
“你既要滚铁钉,首先得去击鼓鸣冤,然后去大狱中待几日,等廷尉受理此案。再就是滚铁钉。不过嘛……”
我朝她笑了笑:“本王瞧夫人这身子骨怕是在狱中待不了几日,不如,本王帮你省去这其中的环节,直接在本王面前将铁钉滚完,本王替你向圣上递呈冤词,如何?”
“你你你!”这老妇方才骂得那是一个连珠带炮,滔滔不绝,如今倒是被梗了半天一句说不出来,指着我:“你是何人?欲管我梁府的事?”
“我姓霍,梁老夫人以为,我是谁?”
那老妇着实吓了吓,可还是一挺脖子:“我梁家百年世家,岂容你欺辱!”
“呵,如今廷尉府和凌不疑都介入了此案,在真相未明之前,你在这滥用私刑,那就是藐视皇恩,本王可以告诉你,梁家也就百年为止了!”
那老妇一屁股摊在地上,两手直锤地板,开始撒泼:“没有天理啊!我要让天下的人来评理!”
我正欲说话,只见一身深蓝色织锦绒氅的男子从远处急急上了台阶。正是袁大公子,此时眉宇间有些焦急,看了我一眼。
本该是风度闲雅,凌风飘然之态的人,如今却微微有些喘,可见步行有多仓促。
袁慎进来之初,便见在庭院外等待的青墨,他深知这泼妇不好对付,还以为霍卿越会吃亏,这才急急赶来。
“谁要评理,便要来找我评理。”接着一位端庄的妇人跟在其后走了过来。
“如若是官事,就交由廷尉府,由善见负责,如若是家事,既梁大人不在,就由我这梁家嫡女来定夺吧。”
那老妇更恨了:“你个出嫁女凭什么指手画脚的。”
“就凭我是梁家嫡女的时候,你不过是我阿父身边的一个填房婢女。”那位端庄的妇人喊道:“来人,将老夫人请到庭内,既然说是家事,那就叫上家中族老,按家族的规矩审上一审。”
而这妇人欲转身跟着去时,不经意瞥见了她的独子袁慎,正盯着一旁的人眉目舒展,这让她停顿了下脚步。
袁慎似是有所发现,连忙正了正色:“此为曦禾郡王。”
接着同我道:“这是吾母。”
我抬头朝着那位妇人望去。她一身素衣,四十来岁的样子,容貌甚美,就是神情落寞,带着一股衰苦之气,仿佛对这世上什么事都不甚在乎。头上绾着一支剔透的白玉簪,耳畔两粒白玉坠子,左腕一枚回字纹白玉镯,全身上下都这般素净,可那腰间却系了一挂突兀的朱红色琉璃连珠佩。
而就在袁夫人与霍卿越目光交汇间,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似是穿过岁月的长河,忆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
见袁夫人一动不动,怔愣在原地,我有些不明所以,当然袁慎更是如此,他的阿母一直是端庄典雅之人,何曾这般失礼过。于是他轻声提醒,唤道:“阿母。”
袁夫人这才回过了神色:“殿下,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作者:" 袁慎母亲姓梁,文中我写了袁夫人,出嫁从夫嘛!也是为了防止和曲泠君这些梁夫人搞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