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程少商住在长秋宫也有半月之久了。白日里由皇后亲自教导基本学识文化,其次是淑女教育和礼法普及。
而且皇后还特意从侧殿辟出一间居室给了她用于休憩。每样东西都按照程少商的喜好置办妥善,确让少商受宠若惊。
这是她从出生至今从未感受过的母爱。在长秋宫竟然要比家中更舒适惬意。
当然在闲暇时她便伏在皇后特意给她配置的小案上,琢磨工匠图纸,做出各种小玩意。
宣皇后有些好奇:“少商,此物是什么?”
“这是臣女做的一个小弩。”程少商说罢又耷拉着脑袋:“臣女每每看到那些诗文典籍,便忍不住要昏昏欲睡。那些小女娘们常凭此事整日讽刺臣女无能,臣女也无奈,如今臣女在皇后座下学习规矩,就想着能让皇后开心些。”
宣皇后温柔:“予擅诗文典集,你擅机关之术,每个人都有自身擅长之事,别人不会的,你会,别人会的,予慢慢教你,你不日也会。所以,少商你不必自卑,大可昂起头自处。”
“家中阿母都未曾有这般耐心,皇后却对臣女这般好,可是因为凌将军的关系,所以爱屋及乌?”
“也不全然是。”
“你阿母是上过战场的女将军,杀伐果断,教导孩子,难免比旁人更加严厉些。”
“予听闻你幼时生存不易,不在父母身旁长大,受尽大母婶娘蹉磨,予也曾身处一模一样的境地,深知生存不易,难免会怜惜你,偏爱你。如今你还能如此乖巧懂事,予从心底,越发想对你好些。”
“就像曦禾,你与她都是予见过最坚强的孩子。”
程少商垂下头:“臣女怎敢与郡王相提并论。”
“予听闻你与曦禾之间很是要好……”
“郡王就像那盛开到极致的蔷薇,很美,却又浑身布满荆棘,刺得人生疼。”
宣皇后抬起眸:“听少商这话,可还是在怨曦禾当日将你让给了凌将军吗?”
程少商摇摇头:“臣女不学无术,粗鄙不堪,全都城无人不晓,殿下看不上我也正常。”
“不是的…”宣皇后有些着急:“少商,有时候用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曦禾…她自会有自己的苦衷。”
程少商沉默了半响:“那皇后觉得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曦禾自幼在予身边长大,予很了解她,双亲罹难,她失去的太多,就连真正的自己也不能去做。别看她在外做出的那些张狂行为,其实曦禾从小到大,生了病,受了伤,吃了亏,都只会往肚子里咽,惯会一个人闷着。”
宣皇后说着话眸光逐渐蓄满怜惜,似是回忆了曾经:
“予还记得曦禾年幼之时,夜半发起了高热,若不是予那夜刚好去看她,否则予都不知道她是被人推进了湖里,才染了风寒。”
现在看起来风光无限的人竟也有这样的过去,霍卿越年幼时也并未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宣皇后声音再次响起:“其实曦禾不说,予也知道,这偌大的宫中,予不能时时刻刻都能照看到她,即使予帮了她那一次,也会有下一次。所以人活着,有时候身不由己,已是常态,少商,你可明白?”
程少商心中五味杂陈,怨怼倒是谈不上,从前就觉得殿下高不可攀,是她那不幸人生中第一道救赎,后来因为一些传闻,她便让自己在传言中迷失了自我,认为霍卿越定也如传言般一样,是要娶她的,可现实并非如此,果然人都是贪心的。
如今阴差阳错与凌不疑达成了交易,她又怎会遇见这般温柔的皇后。
所以老天爷是公平的,得到了一些就注定会失去另外一些。
……
因为文帝胡乱赐婚一事,为了将戏演的更加逼真,我与凌不疑在人前几乎闹了个见面就眼红的地步。
这不文帝操了老心,特意将我二人喊到跟前教育了一番,说的都是些一家人要和睦共处,要相亲相爱云云。
从御书房出来后,天色已暗,我瞧着走在不远处的凌不疑:
“少商…近来可好?”
“皇后待人宽厚,程娘子在长秋宫不会差的。”
闻言,我微不可闻点了下头,凌不疑仍旧目视前方突然道:“阿越,我有话与你说。”
“我也有一事要与你说。”
“曦禾。”就在这时,小越侯的声音在侧后方响起。
“你先走……”我故作整理袖口朝着凌不疑低声:“亥时,杏花别院。”
待我转过身,小越侯与三皇子也刚好走了过来。
“越侯叫我?”
“曦禾,你那事我也听说了。这朝中的闲言碎语别放在心上,你也别同凌将军置气,女人嘛,就如同这身上穿旧的衣裳,没了就没了,换个便是。”
还未待我回应,三皇子倒是反应挺大蹙起了眉:“舅父,慎言。”
(这乱七八糟的言语到时候他追不到妻了怎么办)
“慎言什么慎言,我这是劝郡王不要为了女人与凌将军伤了和气。”
小越侯说罢看向我: “正好,我前些日子新得两位从南疆来的美姬,郡王若是喜欢,我这就差人送去。”
想给我郡王府塞人?呵。看来他还是为了雁回塔一事耿耿于怀。
“既是不可多得的美姬,曦禾便不夺人所爱了,如今越侯又正值壮年,还是自己留着吧。”
“如此,那便算了。”小越侯摇了摇头背着手先行离去了。
只剩下三皇子还在。
他无言,我亦无话。一路都是长久的沉默。
只是这都已经到了北宫门附近,我寻思着这人怎么还在,他的寝宫也不顺路啊?我突然想起皇后的长秋宫也在北宫,难不成他要去拜见皇后?
直到我试探性的上了北宫城楼,他还跟着……
(女鹅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家当然是想送你出宫,可是文老三他别扭啊)
“你…”我们二人不约而同开了口。
“三殿下先说。”
“舅父所言,你不要放在心上。”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自然。就算曦禾想要,也是有心无力不是。
“……”文子端默了半响:“……你可曾想过做回真正的自己?”
“若真有那么一天,或许我就不叫霍卿越了。”
“天地之大,能翱翔其中,我想,这才是我真正的自己。”
“你想离开这里?”文子端倏然转头看我,语气略有些急躁。
我偏头俯瞰了一眼这座城:“三殿下觉得这里美吗?”
万家灯火,星光灿烂。
城楼下,千万家灯火如一片绵延不断的灯海,连接着都城夜色里的漫天繁星,似是晕染出一片银河般的明亮。
我并未等他回答,而是继续道:
“在这里能找到最烈的酒,最快的马,最美丽的女人,和最风流的少年郎。”
“江湖浪客能够看到自己的前程,寒门书生也能够找到自己的仕途。东都洛阳,无数人挤破了脑袋也想来的地方。”
“可这里对我来说,再好也不过是一座城罢了。”
她的声音很低,文子端只觉那清美绝伦的脸庞,美好又朦胧。荧光映照在瞳孔中如星光闪烁,只是那眸底又带着些不可言喻的悲。
“波谲云诡的朝堂,尔虞我诈的算计,阴谋诡计的争斗,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我想要的。”
“我不会…”文子端顿了顿:“我父皇不会让你走的。”
“是啊,我不会走的……”毕竟大仇未报我又怎会离开呢。
说着我轻轻一笑:“三殿下往前不是最看不惯心怀不轨之人吗,如今知晓我的秘密,怎得要偏袒我这逆贼?”
文子端:“……”
“谁!何人在此!”突然一队禁军从前走过来厉声道。
“是我。”文子端转过身。
“三…三皇子。”那禁军头儿吓了一跳,连忙对着我弯腰行礼:“曦禾殿下。”
我看了一眼禁军,随后朝着文子端:“曦禾还有事,三殿下,此番就先行告辞了。”
文子端迎着风,伫立在城楼上,静默了良久。
须臾,他将手攀上了城墙,深邃的眸底嵌满锋凛:“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这天下,他要。霍卿越,他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