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露出鱼肚白色的晨光，府衙里的屋顶飘着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一股微风袭来，卷起树间的瓣花，绿叶落入门外的荷花池中，泛起一片涟漪。
此时正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
韩婧瑶知晓今日要去找刘娘子，为了不让方原起疑心，她早早地起来准备着，轻轻扣上房门，提起裙摆向对面温熠的房间走去。
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的叫，似乎在宣告今天的好天气。
临近温熠的房间，它有些不知一会儿该如何开口，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了下去，但一想到昨天的事，确实是自己太过心急，不肯听他解释而冤枉了他。已经放下的手，又缓缓抬起。
手刚刚轻叩一下，“吱呀”一声，房门便从里面拉开，一身标准的金色虎头纹的衣物，只不过换了一身闷青色罢了，这种颜色，穿在别人身上定然会有些显老，可在他身上，却显得稳重起来。
让她一时迷了眼。
“起这么早？”
清冷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她连忙恢复了神智：“我这不是怕起晚了，被来上钟的衙役看见吗”她抿了抿唇，笑道：“正好，我们现在去还能吃上一碗热乎的小馄饨。”
她的眼里满是期许，温熠不忍心扫了她的兴，便道：“好，走吧。”
韩婧瑶等他转过身来关上房门，一道朝外走去，她小心翼翼地与他同行着，不再敢提起昨天的事情，生怕会让他心情不好。
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有着些许尴尬，空气中静悄悄的，一直到出了门，耳边才传来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他们就这样一路无言地朝前走。
“对了，你对王家母子有什么想法吗？”
温熠突然出声打破这短暂的寂静。
韩婧瑶先是沉默许久，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有，但就是说不上来，他们两个有种怪怪的感觉。”
温熠挑起眉毛，似乎对韩婧瑶说的话很是感兴趣。
“具体说说。”
韩婧瑶想了一下，说道：“先说说王家婆婆，她似乎对周雨柔十分的不满，一直在诋毁她，可她的儿子却一直在为妻子说好话。可照王家婆婆的说法来看，她曾经对这个儿媳妇是相当的满眼，后来她儿子摔断腿之后才改变了对周雨柔的态度。可照理来说，如果真的像我们所调查的那样，周雨柔与多人有染，她的丈夫根本不会无动于衷。”
顿了一下啊，她抬眼试探地看向温熠，生怕她方才说的不对，见温熠点了点头，认可她的说法，她才继续。
“可照理来说，如果真的像我们所调查的那样，周雨柔与多人有染，她的丈夫根本不会无动于衷。可你不是在屋内发现夫妻两人的东西一直放在一起，并没有不和的现象吗？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除非他是同意妻子出去鬼混的。又或者他真的有什么隐疾，觉得自己愧对妻子，所以才一点都不反对妻子的所作所为。”
温熠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他垂下眼眸，轻轻抿了抿唇：“你的分析很对，却忽略了一个点。”
韩婧瑶狐疑道：“什么？”
“他不是愧对妻子，才让妻子外出做皮肉生意的，而是，就是他让死者出去做皮肉生意的。”
他的话虽轻，却激起了千层浪。
韩婧瑶佯装惊讶地捂住嘴，有些不解道：“什么！可是他们是夫妻啊，怎么会有丈夫逼迫妻子做这样的事情？这简直太过荒谬了。”
温熠对此事已然是见怪不怪，他在大理寺任职半年，处理过的案子不少，为了推卸责任，将老母亲送去荒山饿死的；为了三个铜板，杀死同窗好友的；什么样的他都见过，所以，当昨晚他推算出这样的结果时，他自己反倒轻松了许多。
“咱们当时去王家，只看了他和死者的屋子，却忘记查看其他的屋子内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当时咱们路过院子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花园里有些倒掉的药渣，而且还是湿的，想必是见到我们来，仓促之下倒掉的，于是我便捡了些拿回来。”温熠解释道。
“没想到啊，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竟然还干了这事儿？”韩婧瑶笑道。
温熠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回道：“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韩婧瑶一阵唏嘘，他可真是不带谦虚一丁点儿的。不过他也确实有能力不谦虚，虽说在京中风评一直不好，但耐不住是个自小上阵杀敌的人，又是个四品官员，算的上是青年才俊了，破过的悬案更是不计其数，自负些倒也说的过去。
“所以，你查了药的成分，而且还查出了些许猫腻，对吗？”韩婧瑶问。
温熠点了点头，道：“对，我找人去医馆问了，那是治疗血虚的药，用药之人大多面色苍白，头晕目眩。这药材更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承受起的，更何况他还已经喝了一年有余，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让周雨柔出去做皮肉生意的主要原因就是这样来钱快。”
这样说着，两人很快来到路口的馄饨摊前，白白嫩嫩似大胖小子般的馄饨挨个站在灶台的篦子上，韩婧瑶快步走过去夸赞道：“阿叔，你这馄饨包的真好看。”
”旁边的老人笑了笑：“这馄饨我可是做了有二十几年了。”
他抬起那双饱经风霜的脸庞，问：“两位可是要来上两碗？”
韩婧瑶偏头看向温熠，见他不语，便扭过头来：“嗯，阿叔记得给我多放葱花香菜。”
老人欢快的说了一声“好”。
韩婧瑶转身看到树下还有空位，随即走了过去。
许是今早的风有些大，座位上又不是洒落的嫩叶，她心底涌起阵烦躁感。她向来最是讨厌打扫落叶的。
温熠走过来停住脚步，眸底掠过一抹异样之意，他俯身，将凳子上的枫叶轻捻，带着风声的清寒。
正在纠结中的韩婧瑶察觉到了什么，僵硬地抬起头看向他。
温熠？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难不成这顿饭讨好到他心里去了。
她眼中的意外之意不言而喻，轻轻一笑就做到那凳子上，并不客气。
温熠也随着拍打两下，顺势而座。
韩婧瑶顺着方才的话题道：“我应该夸他吗？没把自己的妻子直接卖了，而是以这样方式赚钱。”
他骨节分明，瘦削修长的手指轻打在桌角，轻轻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起伏：“他很聪明，知道直接卖了赚不了什么钱，这样的话还能长远些。”
“渣男。”韩婧瑶愤声。
她随即回过神来，语气清冷，声音裹挟着隐忍和临界的疯狂：“周雨柔究竟为什么会答应这么无理的请求？为了一个男人？这根本就不值得。”
温熠凝望着韩婧瑶的双眸，轻叹一声：“或许，这是她想要的。”
仲春的微风不燥，嫩绿的树叶挂着一颗一颗晶莹的露珠，“啪嗒啪嗒”地落入两人的外袍上。
平白多了几分清凉。
老人将馄饨端了上来，应韩婧瑶的要求，她的那碗洒满了葱花和香菜，吃了一口，白白嫩嫩地自动滚入她的嘴里。
她心里这才稍稍好受了些，街巷人烟稀少，两人端坐在这儿，倒也不算惹眼。
——
“刘娘子就在此处？”
温熠望着眼前很是热闹非凡，满是莺莺燕客的庭院，生平第一次质疑手下人传来的消息。
他转身瞥向韩婧瑶一眼，详装镇定道：“对。”
韩婧瑶将方才在街上随手买的珠串收进衣袖，郁闷的吹了口气：“你一个男人进去实在不妥，还是我去吧！”
这些三教九流的地方，一向是鱼龙混杂的很，不过好在韩婧瑶是个有心思的，温熠好歹是个朝中四品官员，虽说是下江南巡查，但不乏有着众多眼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因为这事被人参了一个行为不检，岂不是得不偿失。
温熠一行不慎言行，虽有些担忧她的安危，但他确实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地进入这云杏院内，还是暗中观察为上策，若有意外，好出手相救。
他点点头，转身进了对过的茶舍。
云杏院门前极是热闹，不少形形色色的女人进出。韩婧瑶心中疑惑，这大白天的刘娘子就敢敞着门做生意儿，莫不是有后台？
她刚一脚踏入云杏院，便有一位眉眼间满是风情的美妇人，吴侬软语地将她迎进。
韩婧瑶朝那妇人颔首询问：“请问是刘娘子吗？”
那妇人轻摇团扇，迈着万分轻盈的步伐，扭着腰上前：“哟，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儿啊，赶快进来，赶快进来。”
妇人声音虽粗，但仍存几分甜美之音，保养姣好的容颜虽然看着丰腴犹存，但也不乏显现出岁月的痕迹。
韩婧瑶几乎就敢断定，这个妇人就是那林屠夫所说的刘娘子。
韩婧瑶并不打算掩埋此次的来意，直言道：“刘娘子，想必你已经听闻王家媳妇周雨柔被杀一事，这件事说到底可与你脱不了关系。”
她言辞虽然犀利，但不乏给那妇人留着后路，只要她不傻，就会知道现在将事情全盘托出是最好的选择。
奇怪的是这院子里的人，她方才说出此话竟然没有一人往此处看，那妇人更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她这才明白过来，这哪是做的普通皮肉生意，怕不是垄断了这颍州的地下所有的灰色生意吧。用这云杏院装个幌子，骗良家女子踏入这深渊之中。
那妇人见这位小娘子虽然言辞凿凿，但年纪一看就不大，穿着又是极尽奢华，举手投足之间一派风雅，并不像是个差钱的主。想必是在深宅大院里娇养长大的，不晓得什么原因，来此处寻自家郎君来了。
不过是个小娃娃，她不想平白将事情闹到，到不如打发了去。
她轻“哼”一声，语气不善地说道：“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吧！不然若是出些什么事，你爹娘找来了，我可说不清楚啊。”
她言语之中满是不屑，几步向前紧紧盯着河南建业，似是完全不将韩婧瑶放在眼中。
韩婧瑶故作轻松，试探道，：“你觉得像我这般敢只身前来的人，会做没有打算的买卖吗？”
清风吹过，挂在她腰间的铃铛响起，声音极其悦耳动听。
她将手扶至腰间的碎花宝石扣上，“啪嗒”一声，锁扣打开，一枚光滑的青色金翅鸟纹玉佩落在手中，她把玩着似做无意状提起。
“不知，你可识得这枚玉佩。”
刘娘子在见到那玉佩的一瞬间便已经看清了形式，她那本就因衰老铺满白粉的脸上更是连连流出冷汗：“识得，认得。小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婧瑶收起玉佩，下巴微微抬起，眉间自是波澜不惊。
她沉声询问：“我听闻，你与城东得周娘子很是要好，她的客人都是你帮忙介绍的？”
刘娘子听闻此话，本就面色惨白的脸色更是一变，大叫着撇清关系：“哟，这话可不能乱说，谁还不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呢，那容得那旁人如此胡说。”
“你方才还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韩婧瑶出言讽刺，那如鹰犬一般的眸子越发显得没有一丝波澜。
刘娘子调笑着用团扇拍打着手腕处，轻盈转身。
而就在她转身与韩婧瑶拉长距离之际，几个护院便拿长棍将韩婧瑶团团围住。
韩婧瑶一时顿在原地，清秀冷艳的脸上一派沉静，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宛若溶洞最深处的一汪清泉，澄净清幽，愣是没有一丝波澜。
周围隐隐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眼前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的打手，她虽有把握将这几人一击毙命，但若是动手，她的身份恐怕就要暴露在温熠眼下了。
她的眼中满是狠厉之色，表情丝毫不变，语气却沉稳：“你敢这么对我，就不怕幻影阁的人杀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