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气转暖,燕京城的酒肆,茶馆都人满为患,西域边关的走马贩子纷纷到燕京来,顾誉这几日忙的是不可开交。既要盘查去年的走账,又要核对买进货出货的数量,除去这些,考察新的铺面,翻新旧的铺面以及和各路货商之间斗智斗勇。
已然是心累万分,无暇顾及韩静瑶去江南的事。
顾誉来到燕京不过短短几日,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韩婧瑶体贴他不易,特命手下的婢女,每日从韩府厨房煲了补充气血的人参乌鸡汤送去铺子里。
或许是太过忙碌,顾誉派人到韩家传话,说是自己这边一时半刻抽不开身,可以先派人护送韩婧瑶去往江南,稍后他再追上即可。
女儿家上路坐的都是软轿,不似男人骑马赶路来的快,顾誉的想法倒也中肯,说起来还节约了两人一起赶路花费的时间。
韩婧瑶寻求祖母的意见,韩老夫人自是同意,本着早去早回的心态,早早地就让下人把马车清扫打理好,又备了些燕京的特产礼品放上。虽说家里没落了,但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白芷在屋里收拾包袱,手脚麻利地在卧房内跑来跑去,团扇,发簪,耳坠这些小玩意儿拿了不少,衣物自是也没落下。想了想,又去床头的樟木箱子里取出几副银制的护具一并塞进鼓囊囊的包袱里。
这次去江南,韩婧瑶只让白芷随行。以往她出门都是白芷随行,云岭看家的,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才会让云岭和她一起。
江南等地富庶,而她又只是前去探亲,应当并无大事,于是就让云岭留下,一来是看护院子,毕竟,她的赏赐还有顾誉带来的东西都在她自己的院子里。二来,若是幻影阁出了事,云岭武功高强,还能留下帮帮亚司的忙。
云岭在一边修建花枝,忧心道,“小姐,奴婢始终有些放心不下,江南地处富庶之地,但路途遥远,期间还要水陆交替,实在太过颠簸了。”
白芷也在一旁附和,“是啊,这还是奴婢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
韩婧瑶放下手中的裁剪花枝的剪刀,伸手拉住云岭与白芷的双手,安慰她们说:“外祖毕竟年纪大了,也不晓得这次能和他老人家呆多长时间,虽路途遥远,但一路的所经之地都是景色秀丽,风光旖旎的好地方,就当一起看了看风景好了。”
白芷和云岭这才被说动,放下心里的担忧,到院子里张罗去了。
晌午时分,老夫人身边的的翠姑突然过来,说是请韩婧瑶过去一趟。
韩老夫人从不会在早上请安过后请小辈们去院里,她喜好清净,又常年吃斋念佛,所以院里总会有些寺庙里味重的檀香烛火味儿,家里的人也不爱去。
突然请她前往,除了有客人外,韩婧瑶想不出别的缘由,“翠姑姑,可是祖母院里来了人,让我过去见客?”
翠姑是韩老夫人年轻时的陪嫁丫鬟,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跟着老夫人,心思跟明镜儿似的。自然知道韩婧瑶是想问院里来了什么人。
翠姑想了想,发现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只是简单嘱咐:“郡主只管打扮的清爽一些,戴上老夫人前些日子赏你的那根玉镶红宝石簪子,那个称着郡主的脸色红润。”
这么一说,翠姑就捻着手帕,轻快地回无望斋去了。
听翠姑如此说,韩婧瑶断定前来的定是一位大人物,可又要打扮清爽,又要她戴那根玉镶红宝石簪子,这两者根本就不可能匹配,来人应该是要相看她如何模样,而翠姑的话必然有韩老夫人的意思。
如此说来,韩老夫人是不满意这件事,希望自己别太过显眼,让对方看了去。
韩婧瑶听从翠姑的要求,换了一件略显老气的青绿色衣裙,发饰也一律从简。
行至无望斋,发现门前站立着不少英姿挺拔的禁卫军,每隔五步一人,把院子围得密不透风。
果然是位大人物。
进了内院,韩婧瑶才知道为何外面会如此戒备森严,原来来人竟是当朝太后。
传闻大后年轻时名满天下,是位慧智兰心的传奇女子。只不过自从先帝走后,她便一直深居宫中,后来,又因长公主赵欣满门被灭的缘故,多年不曾外出。
可今日,竟然来了韩家。
赵太后轻抚手中的茶盏,本该盯着韩老夫人的脸缓缓地转向院中韩婧瑶的方向。
这就是王偲说的那个与熠儿相交不浅的小娘子。
韩婧瑶生的袅袅娜娜,有轻云蔽月之飘逸,又似流雪回风之淑冷,眼角尖尖潋滟,气质更是不似凡尘,从前,只要她看中的姑娘,温熠都怕的要命,整日在外奔波,连进宫探望她都不敢。
太后便叫人逮着他问喜欢怎样的女子,他只说堂堂男儿怎能屈服于女子脚下,就寻个机会让赵恙吸引她的注意,自己却跑了。
如今,却主动与一名女子相走甚近,听王偲那意思,当着熠儿的面提及韩婧瑶,熠儿还会不好意思,满脸烦闷的不许王偲再说。
她常年住在深宫,对外界的事情早已不太感兴趣,这个小娘子倒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本想过快的前来拜访韩老夫人,奈何身边的总管大太监竟打探到皇后也属意这丫头。
心里当下就慌乱起来,皇后这人心思深沉,手段高明又极其毒辣。她巴不得找一个任人摆布的太子妃,怎会突然看上韩家嫡女。
太后当即不顾身边大太监的劝阻,秘密出宫前来。
刚才韩老夫人与太后相谈许久,已然是知晓了太后的来意,奈何她并不满意温熠这个人。
家中无一位长辈就算了,当年的事轰动全燕京城,若太子登位,当今皇后必然会斩草除根,杀了温熠,就算太后护了他一时,终究也护不了他一世。
全家满门忠烈被斩杀,温熠又怎会老老实实的做这个大理石少卿,背地里双手不止沾染多少鲜血。若是瑶儿真与这“活阎王”成了,她们韩家才是真正的亡了。
虽是这样想着,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到,她冲着门外的韩婧瑶道,“瑶儿,快进来拜见太后娘娘。”
韩婧瑶一时惊讶,但也很快被掩饰过去,走了进来,故作镇定行礼道,“参见太后娘娘,臣女不知太后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太后自然不会去韩婧瑶计较,她现在可是熠儿唯一主动谈话的女子,可得好生照顾着。
太后笑着对韩婧瑶说,“上哀家跟前儿来,刚才听你祖母说,你要启程去往扬州?”
刚才韩老夫人为了表现出不愿韩婧瑶与温熠交好,特地有意无意的说出韩婧瑶要离开燕京的消息。
太后自是不信,这才又提及了一遍。
韩婧瑶思及处境,有些疑惑太后为何会独独叫自己前来伴驾,又看了看韩老夫人不太好看的神色,还是恭敬走上前去答道,“是,臣女外祖家远在扬州甘南道,此番前去,正是要去探望外祖以及两位舅舅一家。”
话罢,太后莞尔一笑,轻握韩婧瑶的玉手,把头上的一支金丝双头并凤发簪拔下,放置在她的手中。
“今日见了崇安郡主,果然如外界所道般俏眉微淑,仪态万方,其他的就更是不必多说了,哀家瞧着很是欢喜,这簪子是哀家的旧物,送与郡主正合适。”
见到此景,韩老夫人心里不舒服道:“瑶儿哪能要太后娘娘这么重要的东西,娘娘还是收回吧。”
哪知太后一直紧紧抓住韩婧瑶的双手不肯放下,韩婧瑶无奈地打着圆场,“既然是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祖母就不必推让了,瑶儿收下了。”
韩老夫人一时拉不下来脸面,只得脸色难看地喝着杯中嫩茶,不动声色的瞥向韩婧瑶一眼。
韩婧瑶自然是真的韩老夫人的心思,但当今太后如今就坐在这儿,外面的禁卫军又围得严严实实,他们做主人的哪能当面打了人家的脸。
见韩婧瑶的一举一动都进退有度,无不有大家风范,太后看的是越来越满意。
这样想着,她就不慌不忙地又填了一把火。
“正巧,昨日熠儿向陛下请命,要南下巡查,你又恰巧要去你江南外祖家,不如同行,让熠儿护着你。”太后道。
韩婧瑶心中有如山泉水突然倒流,森林之中忽有猛兽袭来。她本想着贪腐案结束之后就不与温熠有所来往,摘清自己的干系。毕竟,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将门孤女,如此频繁来往,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若长此以往定会被人说闲话。
先前,温熠交代要她与太子伺机交好的事情,她已然铭记在心,就想着那天等太子从昌州回来,自己立马付诸行动,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她也怕相处越久,温熠会发现一些她的破绽。
还不等韩婧瑶拒绝,韩老夫人便一口回绝:“温少卿是去办公差,瑶儿只是探亲,路上少不得游山玩水的,若是扰了温少卿的公事就不好了。”
她一心想要韩婧瑶攀上皇室亦或是安国公府的门槛,可如今太后却看中韩婧瑶了要给自己的外孙做媒,这怎么可能呢?若是家中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却偏偏是韩婧瑶。她怎么也不会放任自己孙女嫁给一个没有前途的人。
温家只有温熠一人,就算有太后撑腰,官居四品又如何,家族覆灭,孤寡一人,又怎能帮助韩家重振平远将军府。是以,她方才慌乱之中,不怕死般拒绝了太后的美意。
韩老夫人想着,这点面子,太后还是会给她的。
不曾想,太后直接忽略韩老夫人的话,低头侧身询问韩婧瑶的意见,“崇安郡主如何看呢?”
韩婧瑶只觉得太后的眼睛不怒自威,浑身散发出不容人拒绝的威视,眼角又不慎瞥见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突然放下的拂尘,心中慌乱起来。
她们韩家势微,虽说祖母刚才的话已经言语间拒绝了太后,但太后却又询问她,若是不答应,就是两次忤逆太后娘娘,真要怪罪,也是大罪一件。
是以,韩婧瑶微微一笑,缓了缓神,顺从太后道:“多谢太后娘娘美意,只是要麻烦温少卿了。”
太后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微微笑了笑,身边的大太监与之对视,不动声色地重新把放在橡木高桌上的拂尘拿了回去,轻盈地搭在左手的臂弯处。
瞧到这儿,韩婧瑶也算是看出来太后恐怕是误会她与温熠的关系了。
现在解释的话,一是祖母在场她不好明说,二是当众拂了太后娘娘的面子,说不定太后表面不说些什么,背地里就找人把自己杀了。
想想都可怕。
“他平日里不是舞刀弄枪就是勘察那些陈年旧案,此番巡查,与你通往,也能让他换换紧绷的脑子。”太后调笑道。
此话说完,韩老夫人更加沉默起了,只当没听见的模样,手指微颤抖的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那可还真不一定。
不过,与温熠一同赶也没什么不好啊,她自我安慰道,温熠去巡查肯定会带一些手段高明,武功极好的禁卫军前去,若是遇到山贼打劫,都不用自己出手,温熠便可解决,这不就是白得了一帮劳动力!
如此想来,还是不错的。
太后执意如此,任谁也不敢再劝阻,韩老夫人轻叹口气,主动和太后说起来年轻时候的事儿,太后也不是小心眼的,自然跟着附和两句。
韩婧瑶在一旁陪侍,时不时填上两杯茶,张罗着剥些菱角花生解闷,回答一些太后抛来的话头。
两个时辰后
天色昏暗,月儿轻起,太后这才匆匆召见了府里其他的小辈们来,赏赐了小玩意儿。
韩景深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玉狗,另一只手摸索着樟木盒中其他的坠子,兴奋地问,“祖母,这太后娘娘怎么突然来咱家了,来就来呗,竟还赏赐了这些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