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临近深夜,宫内灯火通明,流萤绕膝。大片红丝兔儿的月白灯笼挂满了整个燕京城。与成安街巷子内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章文此刻哆哆嗦嗦地狗趴在榻下,丝毫不敢动。
他前日才被温熠从大理寺的暗牢里放出来,欣喜万分,就想好吃好喝一顿。奈何之前在暗牢里受的刑罚过重,自己几乎是一瘸一拐走了大半天回侍郎府,到了才发现侍郎府已空无一人,夫人也回了娘家。
他无处可去。
这才狼狈不堪的回了成安街巷子里的,而半刻钟前,他本在家中醉饮。突闻窗外一声脆响,屋顶一阵响动后,几个黑影如同猎狗一般出现在门前。
他吓的一个激灵,赶忙吹灭蜡烛,摸黑静悄悄的钻进榻下。
他本就奇怪,自己虽然不是主谋,但也算是重罪。温熠还要留着他去查赈灾银的下落,怎会好心放过他。原来竟是想用他作饵,引鱼儿上门。
这杀千刀的温熠,简直不是人!
他现在浑身是伤,武功也被废了大半,若是被那帮人逮到,自己都不用还手,当场就得毙命。
屋外风声萧瑟,领头的黑衣男子见屋内本该亮堂的烛火熄灭,立刻侧身绕过前门,翻过敞开的窗户进去。
其余几人也紧紧跟随。
忽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还不等他们反应,脖子上便已经架起了一把把泛着寒光的利刃。
——
“听闻温大人前不久在酒楼抓到与左侍郎案子有关的匪徒,可是真的?”王御史热情的打听着前几日发生的事。
温熠一阵心烦,他已经懒得解释这些东西,但碍于今日盛康帝在,又是皇后亲设的百花宴,便强忍下心中的寒意道:“王御史可真是消息灵通的很,没错,本官的确抓了一个匪徒。”
“那人叫章文,是已故左侍郎的亲信,也是他最信任的人,据侍郎夫人说,王大人生前不论上哪里、做什么都会都会带着章文,所以左侍郎的死章文肯定是知道实情的。”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温少卿已经把人给放了呢?。”王御史挑衅地问。
一直在上座没有说话的盛康帝听到此话猛地一愣,问:“温爱卿,是王御史说的这样吗?”
温熠恭敬答道:“是。”
“哼,还说什么一个月内必破此案,结果现在把这么重要的嫌犯给放了,这就是温少卿破案的效率吗?”王御史不冷不淡的声音传入刚入大殿的韩婧瑶耳中。
看样子,温熠在朝中树敌颇多。
盛康帝却没有多问,更没有责备温熠,反而很满意温熠的做法,看着他欣慰的说:“温少卿做事,朕一向放心。”
而后,轻轻顿了一会儿用略带余威的嗓音继续道:“户部是掌管天下银钱的地方,死了一个户部侍郎事小,但是威胁到我盛国的财政事大,各部必须全力协助温爱卿,尽快破获此案,不得有误。”
百官齐声高呼,这也是韩婧瑶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男女宴席之间随隔着一道屏风,但她还是透过浅淡的薄纱看清了温熠此刻的脸。
殿外的冷风吹过,他没有多说一句,脸上眉头紧皱,依旧是那番冷漠疏离的模样,让人不敢轻易近身。
开宴后,便是各家献礼的时候了。偏偏这时盛康帝旁边一位身穿青色纱衣,头戴木瑶花簪的女子柔声问:“皇后娘娘方才做什么去了,真是让嫔妾们好等。”
她的话不长,却带有丝丝挑衅,透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来了,来了。”众人窃窃私语的小声说话,似乎很害怕这位女子的模样。
赵氏拉着韩婧瑶的衣摆,压着嗓音平静地说道:“在这宫中,皇后与高贵妃素来不对付,她们在宴席上吵起来也是常有的事。”
韩婧瑶微惊,原来这名女子便是名动燕京的高贵妃。听闻高如意这人是皇上外出巡查之时,从江南带回的平民女子。是以朝中不少平民子弟拥护这位高贵妃。
“婶婶,我听过这位贵妃的大名。”
赵氏倒没想到韩婧瑶对宫中的事情知晓一二,但也没有多问。
皇后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高贵妃,本宫去了哪里,用不着向你汇报!”
一旁的高贵妃毫不在乎的扬起娇艳欲滴声音,道:“嫔妾是关心皇后娘娘,毕竟皇后身边宫人不多,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她这是明晃晃的讽刺皇后服侍得宫女太监少,在宫中不受宠。
一位嫔妃见状,几次想要帮皇后说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可不想被高贵妃盯上。
而此刻皇后也是气愤不已,偏偏她是一国之母,怎能与这种民间泼妇一般得女人置气,若不是她长着一张神似顾若兰得脸,陛下怎会如此对她纵容。
“陛下,臣妾先前得知平远将军府嫡女从天心寺回来。所以一时兴奋,便私自留下婧瑶说了会儿话。”皇后从头到尾看都没看高贵妃一眼,直直的盯着盛康帝说明原由。
高贵妃气的面色发红,但这是在寿康宫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她不好当面发作,只能把心中对皇后的怨愤藏在心里。
“哦,婧瑶回来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说罢,盛康帝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高贵妃递给身边人一个眼神,站在高贵妃旁的一位宫女便立马高声喊道:“哪位是平远将军府的韩小姐,请上座来。”
韩婧瑶当然明白高贵妃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给皇后一个下马威。让盛康帝看到自己才是知晓他心意的人。
韩婧瑶表面心城惶恐,但心里平静的一批。
赵氏和韩苏媛皆是一愣,她们自是知晓皇后请婧瑶前一事,只是没料到高贵妃竟然直接把矛头对准她们韩家。
赵氏赶忙轻握韩婧瑶的双手以示安慰。
现在的贵妃都这么豪横的嘛,韩婧瑶看向坐在龙椅上的盛康帝,他竟然在跟身边的大臣们举杯小酌,似乎完全没往这边看。
皇后见状神情一僵,心中有气却又不便发作。
皇后咬牙切齿的看向高贵妃,冷声训斥:“贵妃这手未免申的太长了些。这是本宫与陛下年少时所认兄长的嫡女,轮不到贵妃去请来上座。”
“你说是吗?陛下。”说完皇后又朝盛康帝看了一眼。
本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盛康帝这才回道:“是啊,如此说来,婧瑶当叫朕一声叔父都不为过。”
韩婧瑶猛地一震,心道盛康帝这是要把话语权抛给她?
与此同时,本该悠闲喝茶的温熠猛然一愣,他刚刚就没在意皇后与贵妃的说辞。他看向女眷的方向,白皙的脖颈笔直,胸口似乎有怨气般起起伏伏,不像普通闺阁女子一样看起来软绵绵没有力气。
估计郁闷的不轻。
他没料想到,皇后现在就迫不及待地坦白韩婧瑶与她的关系,属实有些操之过急。
看情况,这场战役才刚刚打响,他还是出去透透气的好。
这样想着温熠便起身绕过众人朝大殿外去。
王偲赶忙拉住他,调侃道:“贤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温熠低头看着被拉得衣摆,无奈道:“王右丞不觉得无聊吗?每次贵妃与皇后争执,不出半个时辰是开不了宴的。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去外面吹吹风。”
听温熠这样说,王偲才松开抓住的衣摆,嫌弃的摆手,说道:“去吧去吧。”
温熠这才得以离开。
而高贵妃这边,方才盛康帝的态度一时让高贵妃黑了脸。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之前不是从不插手后宫的事吗?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她敢欺负这宫里的人,无非就是仗着皇上的宠爱,如今却演变成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韩婧瑶抬起头看向盛康帝,神色乖巧的答道:“陛下,臣女愧不敢当。”
盛康帝像是对韩婧瑶的话毫不意外般,扭头对着皇后朗声道:“不愧是韩兄的女儿,有骨气。”
皇后轻轻一笑,并未答话。
高贵妃见状心中不满,轻笑道:“不过是个父兄双亡的孤女,哪里值得陛下与皇后娘娘这般招抚。”
此话一出,本来窃窃私语的大臣与众家眷无不像哑了一般。
就连韩苏媛也瞪大双眼,惊恐般捂住了嘴。
父兄的死在朝中一直是个禁忌,从没有人正面提及。就连皇后娘娘方才也只是提及了父亲而已。
高贵妃的话让韩家一众人等内心不平,韩景深只知晓当初大伯与长兄战死的消息传回盛国后,没过两日就再没人提及他们。
那时,他便问过赵氏,可赵氏却突然将他训斥一番。他便知晓,恐怕以后这件事都不能提了。
可没有任何人告诉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偏偏自从高如意说完这句话后,皇后娘娘和盛康帝像是哑巴一样,沉默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从刚刚的高贵妃转移到韩婧瑶身上,他们想知道韩婧瑶会怎么做?
韩婧瑶轻笑一声,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声音清晰。
“陛下,婧瑶一直都是心直口快的人,刚刚贵妃娘娘说臣女不过是父母双亡的孤女罢了,可我父兄是为了保卫盛国百姓而死,一家子人都战死沙场,只剩满门孤女无依无靠,难不成就让贵妃娘娘一句话,就把我韩家的功劳全部抹杀了吗?”
盛康帝这才反应过来,他完全没料到韩婧瑶会如此犀利的指责高贵妃,虽然高如意刚刚说了他不想听到的话,可他也确实在等韩婧瑶的反应。
他想知道,韩家是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查到,还是在韬光养晦。
那只神秘的暗部究竟去了哪儿?
“韩小姐真是好大的威风呀!我不过就是说了一两句,你就如此指责本贵妃,再说了这事哪有那么严重呀!”高贵妃单手理了理鬓角,并不在意韩婧瑶刚刚说的话。
诸位大臣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屁股真的是如坐针灸一般刺痛无比。
“这小娃娃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嘛,这宫里能与高贵妃对着干的除了皇后可就没有别人了,这个韩婧瑶竟敢直接上去怼贵妃娘娘,怕是不想活了吧!”李大人哆哆嗦嗦的拉着王右丞的衣袖,好久才说出这么大一句话。
李大人入仕不过两年,并不清楚先前发生的事情。
“哎呀,你看你怕的。”王右丞恨铁不成钢的掰开李大人的手。
“我当然怕了,我妹妹刚刚进宫,我可还指望贵妃娘娘能够照拂一二呢。”
“哼”王右丞不屑一顾:“高贵妃出了名的善妒,你还指望她照拂一二,怕不是脑子进糨糊了吧!依我看这姑娘怼的好,我早就看高贵妃不顺眼了,你说对吧,贤侄。”
王右丞把脸伸向刚透气回来的温熠一边,仿佛就是故意让温熠听见似的。
温熠没有搭理王右丞,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划过他耸起的喉结,让他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别人没看出来,他刚刚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就等着高贵妃这一句措辞呢。恐怕接下来,高贵妃就要栽跟头了。
想着,他嘴角轻轻勾起,摇了摇头。
一旁的李大人看着王右丞与温熠的反应一脸懵。
“怎么觉得有些事是我不知道的呢?”李大人挠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韩婧瑶听见高贵妃的话,已然笑了。
她的容貌本就清冷艳丽,此时一笑更是让大殿中的世家公子们看花了眼,纷纷小声为韩婧瑶打抱不平。
“韩小姐说的对呀!”
“没错。”
韩婧瑶不甘示弱,眼神飘过大殿上的众人,高傲的如同一只高高在上的孔雀:“若是依贵妃娘娘这么说,是个人就能如此诋毁吗?”
“在座的各位大臣,无不是有着军功伟绩的世家大族,他们上战场厮杀,为的是保家人平安;他们与别国贸易相交,为的是充盈国库以护家国;他们拨款赈灾,为的的巩固陛下的皇位;敢问贵妃娘娘又做了什么呢?诋毁那些延边将士们的家人,残害已故军人的孤女,无论是你现在所作所为,亦或是言语间的轻视谩骂,都让天下人嗤笑。”
“况且,贵妃娘娘也是贫苦出身,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