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理寺屋檐下的春兰花已开,浅橙色的烛光映在窗棂上。温枢急促地拍打马匹,终于在一刻钟内追上了大理寺的禁卫随从。
大理寺的门敞开着,里面满是摇摇晃晃的人影,韩婧瑶抬眼看了一下正厅右侧的海捕文书。
图上画满了形形色色有着俊俏脸庞的女子,女子们有的是一双丹凤眼、有得是杏仁眼,各有不同的眼睛,却有一个共同点。
这些女子的下半张脸皆是蒙面。
画像一旁,零零散散写着不同的名字——
幻影阁杀手,影九、影十三、影十七、影十八......
足足七个人。
韩婧瑶与云岭和白芷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眼睛微微一闪,再次抬头已经是目不斜视,神态自若。
她没想到,幻影阁已经被盯上了,还被盯得如此紧密。看样子不得不为以后做打算了。
温熠赶到大理寺时,仵作已经勘验完毕。
仵作名叫黄老,他说自己没有名字,吃百家饭长大,后被上一任仵作收养,便跟了他的姓,年轻的时候被喊作小孩,老了就变成老头子,所以大家都叫他黄老。
论经验,黄老资历才是这燕京城数一数二的第一,不仅精通医术,对毒物也有些许研究。
只需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尸体全部查验完毕。
死者于昨日辰时而死。口鼻处没有细细的水沫,两手指甲无水中杂草异物,右手中指有些许尘土,晾干后是细致的沙粒,并不是河中的泥土。
肚中有尚未消化的食物,但不多,猜测应当是吃过饭后的两个时辰内死亡。
双眼眼白有血丝,眼部凸出,脖颈处有勒痕,疑似窒息死亡。
果然不是溺水。
韩婧瑶坐在正厅中,老老实实地没有半点逾矩。
温熠侧身,把手中的文书递给韩婧瑶。韩婧瑶先是微微一愣,却还是接了过来。
对于结果,她并不惊讶,毕竟这和她的推测是一样的。
温熠盯着韩婧瑶手中的文书,沉思道:“韩小姐,不如和本官将这起案件破了,如何?”
韩婧瑶轻笑:“温少卿为何这样说。于情于理,我一个小女子如何能帮的了您的忙呢。”
“其实你我心知肚明。”温熠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说:“你们韩家已然没落,一个女人,要想重振韩家可不是一件易事。”
一粒石子落在她的心头,就像一朵花悄然开放。她抬起头直视温熠的眼睛,尽量想看透他眼里的阴谋:“所以,温少卿的意思是做一场交易。”
“自然”温熠面无表情的扬起眉毛。
韩婧瑶收拢自己的手指,笑道:“好。希望温少卿说话算数。”
她拢了拢头上月白的簪子,仰头道:“那我们好好谈谈吧!我的确想重振韩家,不过不是为名声利禄,而是为了还我父兄一个公道。”顿了顿,又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咱们以后要在一条船上绑着。”
良久,温熠都没有说话。就在韩婧瑶以为他不同意这个要求的时候,他突然说:“可以,不过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如今朝堂纷争不断,于你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倒不如循序渐进。”
韩婧瑶侧耳:“你不会除了这个案子,还有别的忙要我帮吧。”
温熠一愣,他没料到自己的心思被猜个透,冷漠超脱的脸上虽依旧疏离,但心中已经满是懊恼。
轻咳一声,他说:“我希望你能配合我的计划,与太子殿下交好。”
“为何?”韩婧瑶反问。
“个中原由不便明说。”许是觉得自己理亏,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
韩婧瑶知道,这一定与朝中党羽之争有关,但觉得只是与太子交好,应当没什么事,也就同意了。
“既然如此,还请温少卿说说这件案子的详细经过。包括左侍郎的真实死因。”
他眉头微皱,心道:这人,进入角色还挺快。
“月前,本官在吉安的军营里布置城防图,却一日连续接到三封加急通告。信中皆道,掌管天下银钱的户部侍郎左大人离奇惨死。据大理寺调查,当夜左侍郎先是去了永安楼与同僚畅饮,同谈为永州百姓拨款赈灾粮一事,后又去了红楼,与一名名叫玉娘的舞姬交好。待至当晚的丑时三刻,房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哭声,确定左大人是死于此时。尸首经过查看,也确如传言般死于脱阳之症。”
他修长的手指在椅子上轻轻敲击着,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之后,左夫人不愿意家丑外扬,便让玉娘拿钱远走他乡,希望她不要将这件丑事说出。以至于错过了捉拿嫌犯的重要时机,让玉娘跑了去,大理寺丧失了许多案发现场的第一线索。而现在玉娘又死了。”
“所以?”韩婧瑶低声发问。
他淡淡地将视线转向韩婧瑶的方向,微微扬眉:“不过,本官查到玉娘在红楼有一位相好冯郎,两人是青梅竹马,只因玉娘年幼丧母,父亲又好赌,这才把她卖给红楼做舞姬。由此,这位冯郎应该知道些外面不知道的事情。”
韩婧瑶沉吟片刻,然后终于缓缓说:“若是如此,冯郎确实应该知道些实情,但他不是破案的关键。”
她平静道:“破案的关键应该是大人你前几日抓的那个嫌犯。”
“哦,你知道那个人的来路?”
“不难猜到。”
屋内动静轻小,门外却响声不断。
温枢在外禀报:“大人。”
他“嗯”了一声,说:“何事?”
外面声音便小了很多:“刑主簿说提审已经安排好,可以去暗牢了。”
提审?去提审章文吗?。
韩婧瑶缓缓转过头去,他们的之间眼睛互相对视,明明只隔了一段距离,却偏偏像是中间穿插着众多迷雾一般。这一刻韩婧瑶才明白,这个名叫温熠的男人绝对是个不可忽视的对手。
他刚刚完完全全就是在试探她,试探她对这个案子了解多少,试探她的底线,试探她的目的。
不好过还好,被温枢打断了。
轻轻吐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一直待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虽说与她一同来的有不少目击证人,但她一个名门小姐再在此处待下去恐怕会招来口舌,便犹豫道:“温少卿,你也知道,家中祖母管教甚严,若我们主仆三人在不回府,恐有麻烦。”
“本官让人送你回去。”许是事件紧急,温熠并未多说,便直接去了暗牢。
等韩婧瑶一行人到韩府时,天已经蒙蒙亮,大片的红晕映照在韩府的高墙上,倒显得格外古朴雅致。
韩老夫人,并未责怪她的晚归,想必老夫人的心与明镜一般,不会不知道温熠为何要留韩婧瑶在大理寺。
不好这个消息到没有传出,除了韩老夫人与身边的几位嬷嬷外,大都以为她在昨日戌时天将黑未黑时回府了。
今日又回来的早,借着请早安的由头自是不会引人怀疑。
回到海棠院,韩婧瑶仔仔细细回想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觉得还是要协助温熠将这件案子破了。
看昨晚的情景,幻影阁已然成为了大理寺的座上宾,可这件案子的一些作案手法又与她们幻影阁以往的手法相似,若她不以身涉险,打入敌人内部,绝对没有其他的办法消除大理寺对幻影阁的怀疑。
幻影阁自成立以来,接的每一件任务都会查找要杀之人的信息,以确保此人是卑鄙奸诈之人,若是一些有善举的良人,她们是绝对不会接单的。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幻影阁从来没有杀害过任何一位金玉其质的好人。
可偏偏,好似所有人都与她们有仇一样,有命案就想到幻影阁。
果然,若人有分辨是非的良知,便不会有那些逍遥法外的无知赌徒、卖妻为生的阴险小人,亦或是盗窃他人财务的梁上君子。
她必须亲自去打消温熠的怀疑。把他的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去。
比如,西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