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卞大夫却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接口道:“小姑娘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我确是仰慕徐姑娘的人品,但徐姑娘眼中满是这小子的爷爷,而这小子的爷爷更是不知好歹,得徐姑娘如此垂青,还整日价想着别人,当真岂有此理。”
顾蓉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听他言中之意,乃是祖母的倾慕之人,而祖母却也只是单相思,后来不知怎的嫁了给祖父,当真是一团浆糊。
可越是浆糊,她越想搞清楚,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的,非要卞大夫将前因后果,说个清楚不可。
卞大夫对她倒是客客气气,只说忙完了便来与她讲故事解闷,对欧阳宁神色却颇为不善。
欧阳宁老大没趣,要不是顾着顾蓉伤势,早就转头便走了,何苦受他犀利,心道:“顾蓉奶奶面相凶恶,尚且不肯垂青这姓卞的糟老头子,如此看来,不是他人品猥琐,便是不务正业,或是有什么怪癖习性。”
顾蓉见他若有所思,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可是问了好几次,却见欧阳宁忽而咬牙切齿,忽而意存嘲讽,倒还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也不知他心中打的什么坏主意。
过了一个时辰,卞大夫走进后堂,还拿了小菜美酒款待,欧阳宁生怕他心怀歹意,只是陪坐,不敢半点沾唇,顾蓉拿过酒壶便要自斟自饮,哪知卞大夫却不许她饮酒。
顾蓉老大没趣,一则她心心念念的还是陈年往事,二来美酒在旁,却就是不能灌入口中,对于好酒之人,是何等的折磨。
好容易等到晚餐已毕,那卞大夫却已醉的不省人事,他几十年来甚少饮酒,见到顾蓉之面,枯槁了四十余年的尘封往事,忽然都想了起来。
可这姑娘身旁却始终有一个讨厌的家伙跟着,而这讨厌的家伙,跟当年那个讨厌鬼一模一样,许多言语他既不配问也不敢问。
酒入愁肠,那是加倍易醉,伏在桌上,不知是哭是笑,是喜是悲。
顾蓉见他这个模样,情知当年的事情是问不出了,可是她见祖母一生威严,竟也有人如此仰慕,既觉欣慰,又觉好玩,她童心忽起,抓住那大夫手掌,笑道:“卞大哥,你瞧我是谁。”
哪知卞大夫伸手便将她手掌握住,喜道:“徐姐姐,你瘦了,是哪个混蛋给你气受,我给你找场子。我知道我不如那姓常的有本事,他空手打死的老虎。
我贪天之功,我虚荣我无赖,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我也是一片真心呐,我趁这姓常的混蛋重伤之下偷袭他,我恩将仇报,我那是怕你做托非人。
我…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可是你千万不能跟他有瓜葛,他真的杀人不眨眼,那赤红眼瞳,腾腾杀意,你是亲眼瞧见的,你恨我,怨我都没关系,我都是为了你……”
他说的时断时续,言语也越来越是模糊,可所言却字字出于肺腑,顾蓉听到后来也不禁感动,想不到这么一个干瘪老头,思念祖母之心竟是至死不改。
欧阳宁起初见他握住顾蓉的手,生怕他借酒撒风,企图非礼,可是见顾蓉对他连连摆手,一时也不便上前阻拦,可他后来的话,却令欧阳宁大吃一惊。
自这姓卞的口中道来,爷爷的确曾经徒手搏虎,也的确为顾蓉祖母青睐,可是后来说什么“腾腾杀意”,简直是将爷爷形容成一个嗜血狂魔,不但滥杀无辜,抑且亲友不辩,敌友不分。
如此污蔑,他怎能听而不闻,一把便推开他手掌,对顾蓉道:“咱们走吧。”
顾蓉点了点头,心中却道欧阳宁这小子,竟然去吃一个糟老头子的醋,实在好笑的紧。
二人虽然出了药铺,但洛阳早已宵禁,不论是雇车赶路还是寻店住宿,都已无法办到,打更之人口念“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提着灯笼到处巡查。
顾蓉本想将他打晕,剥了他的衣服,大摇大摆的在城里闲逛。
可是欧阳宁却不许她胡作非为,说道这番死里逃生,该当感谢老天眷顾,最好再吃三五个月的长素,任性胡闹更是万万不能再干。
顾蓉见他说的认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我又不当和尚,干嘛吃素。”
欧阳宁道:“也不是当和尚才吃素哩,在家居士修行,就要戒杀,戒盗,戒色,戒酒,戒撒谎。”
顾蓉哈哈大笑道:“这世上哪有不撒谎的人哩,他说自己不撒谎,这句话本就是在撒谎了。”
欧阳宁摇头道:“固然有些不守清规的和尚破戒犯规,但持戒精严的前辈高僧难道还会撒谎骗人不成。”
顾蓉嘿嘿一声冷笑,道:“他们对着一堆石头木像,整日价掐诀念咒,不但自己不事生产,还专蒙周遭贫苦百姓,什么作法驱邪,度人亡魂,难道他们不知,这世上并无鬼神之说,所谓的阴魂不散,只不过是人坏事做多了,心里有鬼罢了。”
欧阳宁本来听她说的极不正经,但听到后来,越琢磨越对,心想这些和尚不去劳作,偏偏搞什么开坛做法之类的勾当,而不论如何折腾,一不能长生不老,二不能死而复生,三不能时光倒流,四不能点土成金,于人并无益处,他们自己也并非不知。至于轮回转世之说,本就是他们编造的故事,说他们蒙骗愚夫愚妇,那也并非无稽之谈。
顾蓉听他不语,还道是不以为然,悻悻的道:“你不信自也由得你,将来你不妨捉个和尚来,请他吃碗馄饨,瞧他能不能尝的出来。”
欧阳宁奇道:“为什么?”
顾蓉见他竟然没反应过来,笑道:“和尚不是不吃肉的吗?你瞧他吃的香不香,他吃了进去,在木雕前面念一万遍经,也不管用了,那么曾经发下的誓言,不就破了。”
欧阳宁双手连摇道:“不可,不可,就算要证明你所言不假,也不该如此戏耍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