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顺利出生后,依照刘镇涛的遗愿,钟定海给孩子取名钟正。
握着桃花的手,看着怀中哭啼的婴孩,他忽地有了一种久违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责任。
虽然沉重,但却如此幸福。
不久后。
他们去到一个偏远,但是安宁的小镇子,那里自古热情好客,没有歧视外乡人的习惯,尤其是有钱的外乡人。
村子的最东边,有座小山,山间有泉,汇成小河蜿蜒而下,围绕着一栋古朴的中式小楼。
小楼是位富商建的,做休假之用,每年都专人修缮,但富商即将出国,正有意销售。
得知消息的钟定海,大手一挥将其买下。
桃花开心极了。
在她看来,买了房子就意味着扎了根,意味着钟定海真的打算和她好好过日子了。
她请了好些人,将小楼的家具统统换成了二人喜欢的,又在山脚下开垦出农田,小楼外修出花园。
每天,她都去找小镇中找精通农活的大妈们取经,可她又实在不是干农活的材料,往往一无所获,该买的菜还是得买。
钟定海虽无奈,但也只能惯着。
而他呢,刚从兵荒马乱中解脱,就陷入了与冲泡奶粉和换尿布的战争中,桃花虽然是个温柔到几乎完美的妻子,但也是第一次生孩子。
二人说什么都不肯请奶娘,又没有丝毫经验,手忙脚乱了好几个月,才堪堪养活了小钟正,没让孩子幼年夭折。
他们似乎真的做到了。
如桃花所言,种田养花,劈柴喂马,居身于安然祥和的村庄,洗净一切长恨与罪孽。
幸福到一种什么程度呢?
——桃花觉得,自己当初就应该和他一起死在那个小镇。
因为沉寂了许久的钟定海,终于是忍不住了。
或者是他从来没有忍过。
在买下小楼的时候,桃花其实就有疑心。
钟定海明明卸交了所有权力,为何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资金?
但当时桃花沉浸在新生活的期望中,没有多想,只当他是这些年攒下了很大一笔钱。
桃花相信钟定海的承诺。
可是不久之后,桃花就发现钟定海经常半夜偷偷出门。
有时是站在楼外河边打电话,有时是和不认识的人聊天,她没敢靠近,所以不知道钟定海在说什么,但她能肯定的是,钟定海一定有事瞒着她。
桃花不知道该怎么办。
桃花其实是个笨姑娘。
当年她流落街头,是被刘镇涛用一颗棒棒糖骗走的。
那会儿,刘镇涛还不是手握权柄的四海会话事人,他只是一个流氓头头。
唯一特殊的是,他是被刘爷亲手带回来的孤儿。
那会儿世道没有现在太平,像桃花这样的小女孩独自一人终日游荡在大街小巷,是准要被拐走的。
就算侥幸没有落在人贩子手上,也会被刘镇涛这样的流氓们绑去做小姐。
不过好在,小女孩长得可爱,吃着棒棒糖,水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刘镇涛和刘爷说,他觉得女孩长大后会很好看,想养起来自己玩。
刘爷想,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就随他去了。
其实刘镇涛没有对幼女起色心的癖好,也不打算找女人,他纯粹是说来糊弄刘爷的。
打出生起,他那个不靠谱的,早就已经挂在墙上的爹就一直告诉他,女人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他不得不信,毕竟,他那卷走了他爹所有的积蓄,和野男人跑了的美丽母亲,就是一个鲜明又生动的例子。
他撒谎,是为了不让人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柔弱。
刘爷说过,他得是一柄快刀,锋芒毕露无所不破。
这样的刀,不能有弱点,至少不能让人知道他有弱点。
他是看见了小女孩那迷茫的眼神,心软了。
小女孩吃着糖望着他,眼神无助的像一头和族人走散的虎鲸——这种动物心思单纯又喜欢集聚,族群意识很强。
和他当年一模一样,他讨厌这种感觉。
孤独的人分两种,一种恨不得全世界都跟他一样倒霉,另一种则希望别人能幸福,因为看到幸福的人,他也会觉得温暖。
刘镇涛是后一种人。
所以他看着小姑娘说:“嘿,跟我走吧?”
“跟你走,每天都能吃棒棒糖吗?”小女孩眼睛湿漉漉的,她甚至不关心去哪,只在乎有没有糖吃。
“当然,想吃什么口味都有。”
“可是我年纪太小了,阿婆们说我什么都做不了。”小女孩自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思考了好一会,想到一个蹩脚的理由:“会端茶递水吗?我家里缺个小丫鬟。”
“那……就说好了?我当你的小丫鬟,你给我糖吃。”
“嗯,说好了。”
“可是我手很笨……要是做不好,你可不可不把我丢掉……”小女孩用湿漉漉的眼神恳求他。
“不会的。”
“真的不会吗?”
“你怎么这么啰嗦!说了不会就是不会。”
“可是……”
“再可是现在就丢。”
“不可是不可是。”小女孩头摇的像拨浪鼓。
多年以后,丫鬟变成了妹妹,小女孩也变成了女人。
可一直刘镇涛死后,桃花才恍然发觉。
其实当年那个小女孩,一直躲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小女孩还是和当年一样,眼含泪花,柔弱无助。
即使发现钟定海不对劲,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太笨了,她只能捂着嘴跑回房间,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时间又开始飞逝。
钟定海开始频繁的往外跑,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一去就是七八天。
他不在的日子里,桃花只能枯坐在花园里,照料着那些稚嫩的花骨朵。
放在手旁,摇篮中的孩子哭了,她就抱起来轻轻摇晃,唱着哥哥以前哄她睡觉唱的歌谣。
——风轻轻,雨淅淅,星星天上眨眼睛。
——小新娘,穿花衣,酒中斟满郎情意。
——莫要问郎何日归,桃花一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