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叶秋分和叶小满去上学之后，叶夏至照例去作坊分配一下活计，然后找来何山问道：“昨日下午有人来下单吗？”
“有，是从郡城来的，下了一个大订单，我都记在本子上了。”
“下单”“订单”这两个词叶夏至说惯了，开始众人还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她一解释，众人便觉得这个词倒是贴切，也跟着这么说。
叶夏至闻言，就拿起本子看起来，昨日她离开作坊去菜园子干活之后，确实有一个从郡城来的队伍，要了三百坛腐乳，五斛酱油和两百斤豆豉，备注客户是姓何，想必是何尤家的。
去年自从他带了一批腐乳回去之后，他们家就成了作坊的常客，时不时就叫人前来订购。
作坊每日都在煮豆浆，所以会很热，她处理完该做的事，就离开作坊，想去树下听听商贩们说话。
商贩们去的地方多，见识也广，跟他们交谈，能得知很多外面的信息，她在村子极少出去，全凭这些商贩才不至于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只是这会儿她一来，一个商贩就问：“刚才我从你们食肆出来，看到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在附近，鬼鬼祟祟的，见我们就躲起来，是不是你们村的？”
叶夏至一愣，这商贩说的是昨日那小孩吧，于是道：“不知道，我去看看。”
她先回了一趟食肆，看见那小孩并不在，就根据商贩们提供的信息，往他躲起来的方向找，果然看到他在糖棚子后面，靠着棚子捂肚子发呆。
“你昨晚在这里待了一晚上吗？”
小孩看到有人来，先是本能地站起来就想跑，定睛一看，来人是叶夏至，就停住了动作，点点头算是回应她的问题。
叶夏至叹了口气，道：“饿了吧，跟我去吃东西。”
说完转身就走。
小孩亦步亦趋地跟上。
食肆刚开业的时候，叶白露还拿捏不住每日要准备多少食材，时常不够或是有多，经过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已经能很精准地把控第二日要准备多少食材。
于是这时候早上磨的米浆已经用完，白粥也卖完了，只剩下一点豆花。
叶夏至拿出一个大海碗，把豆花全都舀进碗里，红糖水也没有了，干脆加点酱油，又添了点酸豆角萝卜干，端出去道：“这会儿没什么吃的的，你先吃这些。”
那小孩如昨日一般，没有落座，站着就端起碗。
“你坐着吃，等会擦擦就是，我有话要问你。”叶夏至用手指点点桌子，随后到对面坐下。
小孩闻言，就乖乖地坐下，然后开始喝豆花。
这个花花嫩嫩像鸡蛋羹一样的东西，他也没吃过，不过味道却极好，比鸡蛋羹还好吃，他连着吃了几口，都来不及嚼，就已经滑落到喉咙了。
叶夏至开始盘问：“你叫什么？”
小孩闻言，放下碗，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叶夏至没看清，去厨房端来一碗水，“蘸水写吧。”
小孩用食指蘸点水，在桌上写下一个“襄”字。
“姓呢？”
小孩摇摇头，没有继续在桌上写字。
这小孩会写字，写得还不错，不可能不知道或是不记得自己的姓氏，摇头不写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想说。
叶夏至猜想会不会是这个姓氏很特别，才不愿意说？也没有勉强他，道：“那我就叫你阿襄吧。”
又问道：“你为何会落入人牙子之手，还有你的家人在哪里？”
阿襄又蘸水，在桌上写下“走失，南海”是个字。
叶夏至明白了，这个小孩是跟家人走失，才落入人牙子的手，而他的家人在南海郡。
这会儿她有些犯愁，原本还想花点气力帮他找家人，只是南海郡距离距离这里六百多里，四舍五入一千里，千里迢迢，怎么帮他找？
“那你记得你家的具体位置吗，村里有时候会有从南海郡来的商队，到时候我可以托他们把你送回去。”叶夏至只能想到这么个办法。
阿襄望着碗里的豆花沉默了，像是在思考些什么，最后只是摇摇头。
叶夏至奔溃：“是不记得，还是不愿意说？”
阿襄来起头看了叶夏至片刻，最后什么都没说，低着头继续吃豆花。
叶夏至无奈，姓氏不愿意说，地址也不愿意说，这小子是信不过她吗？想了想，她有些懒得管了，便道：“吃完自己把碗放厨房里。”
说完就出去了，跟他在这里磨，还不如去听听商贩们讲故事。
只是这小子，像是知道叶夏至姐妹们心善，差不多吃晚饭的时候，他又出现食肆门口。
这会儿天还很亮，食肆里面也有不少客人，叶夏至看着她身上实在脏得不行，就去家里翻找出她们二哥去世前穿的衣裳，然后来到食肆对他道：“跟我来。”
说着就往溪水的方向走去。
阿襄有些狐疑，还是跟在后头。
即使已经是秋天，但九月之前，岭南的天气还是会有些热。
这会儿村里还是有很多小孩会去溪水里面玩耍洗澡。
叶秋分三人这会儿正泡在水里说悄悄话，看见叶夏至来了，以为是来叫他们回去吃饭的，赶紧走近岸边。
叶夏至看了她们一眼，道：“你们先回去换衣裳，换完就差不多吃饭了，我等会儿就回去。”
叶秋分看了眼跟在叶夏至后头的阿襄，问道：“四姐，你是带他来洗澡的吗？”
叶夏至点点头，然后对阿襄道：“你自己去水里洗洗，浑身这么脏，等会让进食肆太影响客人们吃饭了。”
叶秋分附和道：“确实该洗洗，林小树都比你干净多。”
林小树是村里的一个小孩，六七岁的年纪，娘亲和奶奶早逝，跟着他爹和爷爷过生活，两个男人在照顾小孩上面很粗心，所以他整日脏兮兮的，被秋分她们评为村里最不干净的小孩。
阿襄闻言，他那像是被锅灰涂过的小脸上，肉眼可见地闪过一丝尴尬。
他看眼溪水，又看下溪里面还在玩闹的其他孩子，然后一步步走进水里。
叶夏至有些诧异，她记得那人牙子说这小子很怕水，怎么都不愿意洗澡，还以为让他洗澡要费点口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