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真真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她站直了身体，刚才短暂的示弱，伪装出来的诚恳，全部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她流淌在血液里，沁在骨髓里的凉薄，自私。
“是我又如何？”
她像个高高在上，倨傲无礼的小公主，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的态度犹如失手打碎了个并不值钱的花瓶，而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是花瓶放错了位置。
“盛棠，你应该感谢我不是吗？如果不是我，你怎么有机会爬上我六叔的床？”
她双唇微微发颤，却依旧执着的维持着，刻意优雅的姿态。
盛棠垂下眼睑，忽而笑了。
她在顾真真眼里，连个物件都不如。
十年的真心，曾经最单纯的情谊，什么都不是。
“不再问点什么？”
耳边传来顾均庭的声音，盛棠扭头看他一眼，勉强扯了扯唇角。
她摇摇头，“不需要了。”
顾真真是把她卖给了顾易城也好，别人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顾真真确实卖了她。
顾真真把盛棠当成个商品抛售，换取她认为对自己更重要的东西。
盛棠看向顾真真，面色平和，语调平静，“顾真真，我们两清了。”
她说完转了身，不想再多看顾真真一眼。
“两清？”顾真真忽然跟着上前了两步，她的声音蓦然拔高，尖细中透出疯狂的愠怒，“盛棠！你休想！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你欠我的，都是你欠我的！”
盛棠停住了脚步，她没转身，顾真真表情扭曲阴森，“盛棠，你欠我一条命，你欠了我妈妈的命。”
像是一条世间最为恶毒的诅咒，解不开，逃不掉。
盛棠背负着这一条所谓的“人命”六年了。
六年的时间，许多记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但盛棠依然记得，那一天，很冷，天气不算好，阴沉沉的，冬日里的风刮在脸上，是尖锐冷冽的疼。
花店里的暖气很足，盛棠一朵一朵的挑着小雏菊，顾真真就是在那个时候来找她的。
那个时候，顾真真还叫杨真真，她和妈妈姓。
她问盛棠是不是要去墓园，盛棠一边把挑好的小雏菊交给花店老板包装，一边问她，“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出来？”
顾真真看起来心情不好，她说和妈妈吵架了，不想回家，她和盛棠说，“陪你去吧，我也去看看这位漂亮阿姨。”
盛棠没答应，顾真真便缠着她，直到她付了钱，从花店老板那里接过一束小雏菊，一束白百合，顾真真立刻把小雏菊抢过去，挽着盛棠的胳膊笑嘻嘻出了花店，“走啦走啦，陪你去。”
顾真真和她一起去了墓园，而后，她们一起被绑架。
就在她们两个失踪那段时间里，顾真真的妈妈出门找她时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后来，盛棠听说，顾真真的妈妈死的很惨，肇事司机是酒驾，车速很快，人被撞飞了好几米远，血流了一地。
肇事司机的家人赔了一大笔钱，但，人死了，多少钱也买不回来那条命。
顾真真每天都在哭，哭到泪竭，哭到晕死过去。
棠雪和盛方中将顾真真接到了他们家，每天陪着她，守着她，带她和盛棠一起去看心理医生，给她安慰，陪伴，给她所有他们能给的一切。
顾真真在盛家住了一年多，衣食住行，从无亏待，就连顾真真后来的所有学费，都是盛棠的爸妈出的。
而当初肇事司机赔的那笔钱，棠雪帮她存了起来，不止如此，棠雪每个月都从工资里分出一笔存进去。
直到顾真真大学毕业，棠雪把那张卡交给顾真真时，都没有提起自己往里边存钱的事。
棠雪说，怕顾真真往后无所依靠，那笔钱是她唯一的底气。
盛棠曾问妈妈，是不是她的错？是不是她害的顾真真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每一次，棠雪都十分坚定的告诉盛棠，不是她的错，她没有害过任何人，而爸爸妈妈之所以极尽可能地对顾真真好，一是因为顾真真是她的朋友，二是因为他们不忍心。
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但唯独不是亏欠，不是弥补。
盛棠不欠顾真真什么。
直到如今，盛棠才明白，在顾真真的心里，盛棠欠她的。
盛棠转过身，她看着顾真真，她想从顾真真的脸上看出些别的，但让她很失望，她只看到了仇恨，怨毒，偏执到扭曲的疯癫。
“你妈妈的死，从来不是我的错，”盛棠说，“如果非要给你妈妈的死找一个元凶的话，那个人也应该是你自己。”
“是你从来不曾体谅你妈妈独自一人抚养你的艰辛，是你自私虚荣，害你妈妈尝尽了苦痛，却依旧满足你无时无刻超越她承受能力的所求。”
“也是你，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里，言语中伤，辱骂她，痛斥她，当你摔门而去，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时，你发泄了自己的愤怒，却让她带着痛苦离世。”
“杨真真，你妈妈的死，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从不曾对你，对你妈妈有任何的亏欠。”
盛棠说完，转身时她感觉眼角有热泪滑过，她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泪。
原来，她还是伤心的。
顾真真疯了，她不顾一切的朝盛棠冲过来，但没能靠近盛棠就被林泉他们拉开。
盛棠只想走，不想再看见顾真真。
她感觉浑身发冷，止不住的牙齿打颤，她脑海里不断闪现着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有顾真真的妈妈，杨婷阿姨，她很好，笑起来很温和，对盛棠说话时永远是和颜悦色，眼睛里充满了善意。
他们说，杨婷阿姨死的很惨，血肉模糊，死不瞑目，再没了和蔼可亲的模样。
那时，盛棠和顾真真被一起关在那间小屋子里时，盛棠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真真和她一起死在那里，杨婷阿姨会活不下去。
后来，她托着顾真真从通风口爬出去之后，盛棠长长的松了口气。
是她带顾真真去墓园，是她连累了顾真真。
只要顾真真逃走了，安全了，她不怕死的，只要没有连累别人，没有在这世上欠下别人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