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狂啸,船身猛烈地颠簸、摇晃,震得玻璃窗跟着一起瑟瑟发抖。廊灯微暗,顺着门缝钻入点点光亮。
苏绵绵睡得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噩梦。
她掀开被褥,轻手轻脚下了床。
另一张床上的苏曼睡得很熟,绵绵躺进柔软的沙发,欣赏着大海的神秘。
海域大雾更浓,明亮的船灯将大海惊人的威力尽显无疑。
凶猛的海浪越过船身,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袭来。
船越来越颠簸,数不清的人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苏绵绵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夜里凌晨四点三十二。
尚且在睡梦中的乘客们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戴整齐就被海浪淋湿个透彻。
人们似是逃难,脸上带着恐慌与害怕。
她起身,凑近玻璃,想要将底下的情形看个清楚。
“咚咚!”
远处,传来了敲门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苏绵绵心一紧。
这时,布满花纹的墙壁中间出现一道裂缝。
“咯吱。”
墙壁里的门半敞开,另一个空间亦是黑暗一片。
苏绵绵忐忑不安,她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步步后退至奶奶的身边。
到处嘈杂一片,苏曼已经醒了:“绵绵,怎么啦?我好像听见外面在敲门。”
“奶奶,海浪太大了,船员在一个一个的通知吧。”
敞开的门内出现一道黑影,脚步声渐渐逼近,昏黄的烛火照亮半个空间。
苏绵绵将台灯握的更紧,她微屈身,另一只手的袖子里藏了把小刀。
“苏小姐,你们那边不安全,玻璃已经被震碎了。来我这边吧,我是晏同春。”
低沉的声音传来,烛火中倒映出男人的脸。
男人身姿挺拔,眉如远山,鼻梁高挺,一双妖冶的眼睛却被寒意包裹。
他脸上挂着笑,笑意不达眼底,周身都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苏绵绵犹豫着。
男人微垂眸,瞥见了少女手中用来防身的台灯。
他轻笑,亮出自己的证件。
“苏小姐,我是这里的船员,你认识的。”
苏绵绵靠近一步,确认眼前男人的身份后,轻点头。
“奶奶,我们去那边吧。我们的玻璃窗坏了,灌入了一点海水。”
“好。”
苏曼走的不稳,苏绵绵搀扶着,带着老人一步一步跟上晏同春的步伐。
墙壁的门重新阖上。
两个房间的布局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在房间的角落处还有另一道暗门。
晏同春点着蜡烛,苏绵绵望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男人指了指暗门处的隐蔽房间:“奶奶睡在这里就好了。”
房间只有一张小床,四周都没有窗户。
床很狭窄,只能睡一个人。
“奶奶,你今夜将就着在这里睡会。”
苏绵绵将苏曼扶到床上去躺着。
她缓步走出,暗门关闭。
门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廊灯光亮起。
底下的房间,灯火通明一片。
“开门!快开门!船上有人的黄金项链被偷了,全部都给我把门打开!”
隔壁传来了搜捕声。
晏同春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将蜡烛置于桌上的灯盒里。
烛火随着船舱一起摇曳,男人微抬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苏绵绵被盯得不自在。
因为在睡觉,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裙。
裙子很短,刚好落在膝盖之上。
纤细的手指无措地蜷缩,男人语气不善:“原来你就是那个把SK集团的谢小少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苏绵绵啊。瞧着也不是什么绝色容颜,普普通通的小美女一个,也不过如此。”
男人笑着,眼睛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视和不屑。比最初时,谢与淮望着她的眼神还要冷淡和鄙夷,仿若处于金字塔顶尖的人天生对下面人的嫌弃。
苏绵绵没有反驳和解释,她眉眼微垂,声音平淡柔和:“多谢晏先生相助。”
乌黑的长发半遮侧脸,雪白的肌肤在微黄的烛光下暴露无遗。
少女偏头,在看甲板上的场景。
晏同春翘着二郎腿,展开了书桌上的报纸。
“也不知这谢小少爷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为了区区一个女人,竟然这样费尽心思截停一条船,不惜闹得人尽皆知,成为圈子里的笑话。”
男人喋喋不休地讥讽着,难听的话语一句接一句。
“像你们这样的女人实在是数不胜数,一个个都妄想靠着美貌嫁入豪门。苏小姐想要给自己提提价格,也要点到为止,也不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晏某在这里多嘴一句,谢与淮对你真的算是可以了。你一个底层人,能被这样的顶尖财阀看上,有什么不知足的?”
苏绵绵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甲板上的人们被驱逐到同一个角落,独属于谢氏标志的黑衣保镖手持着电棍和枪支,像是来自于地狱的使者。
海域暴雨下个不停。
人们蜷缩着身子,暴雨狠狠地砸在他们身上。
母亲们将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护在怀抱中,小孩子禁不起风吹雨打,张着嘴哇哇大哭。
绵绵视线渐渐左移,最中央处是一个撑着伞的少年。
他身形消瘦,骨节分明的手是独属于谢与淮病态的惨白色。
海域里电闪雷鸣,雷霆嘶吼在天际,将整片夜空撕碎成好几片。
恰巧此时,谢与淮转身。
即使房里没有开灯,苏绵绵还是慌忙逃离开窗户边。
她心颤不止,唇瓣毫无血色。
晏同春将少女的害怕看的清清楚楚。
他将报纸翻页,忍不住继续出言讽刺:“你该不会是偷了谢与淮什么东西吧?怕他怕成这个鬼样子。王家和我有交情,再三向我保证你手脚干净,我才愿意保驾护航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越过了这个房间,去了原本她所处在的房间。
敲门声猛烈、急促。
“开门!开门!”
苏绵绵的心跟着门一起震动,仿若又被强行拖回了遭受霸凌的至暗时光。
她不自觉吞咽口水,拼命稳住心神后,回道:“晏先生,我没有偷过谢家的东西。”
晏同春眉眼微挑:“没偷过?那你怕什么?你不会真以为就凭你这幅容貌,能让谢与淮对你付出一切、念念不忘吧?”
晏同春像是西欧的上层贵族,一举一动都带着矜贵的气质,一言一行全是对下层的鄙夷和不屑。
苏绵绵见惯了这样的嘴脸,与之异曲同工的话语听了不下万次。
她笑笑,情绪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晏先生,说的极是。”
“性子温吞,还是个没脾气的。”
晏同春点评道。
苏绵绵没再回复。
她拿出手机,许秀清给她发了很多很多条消息。
【绵绵,一路平安。】
【今夜海风这么大,你们的船会不会沉没?你说我这是瞎操心什么,总是操些没用的心。我相信,你和奶奶一定能平平安安抵达华国的。】
【我睡不着,闭眼都是我们在一起时的快乐。要是没有这些人该多好,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待在仁川,享受着二十岁的风姿。绵绵,我总觉得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绵绵,你看我刚刚刷到的视频。开在沼泽里的花朵,鲜艳又美丽,就和你一样。你说,这朵花在没有阳光的滋养和沼泽瘴气的侵蚀下是如何还能开花的?】
【糟了,谢与淮发现你不见了。我和王晴睡在渡口旁边的酒店,我们看见谢与淮的车队了。海军少校没拦住,为什么会这样?绵绵,你一定要逃出海域,不要被谢与淮追上啊。】
【为什么命运对你这么残忍?我愿意把我的好运全部给你,让你逃离这个鬼地方。】
消息到这里为止,最近一次发消息是凌晨四点。
苏绵绵紧紧握住手机,广播里忽然传来声音。
“由于暴风天气,为了保障旅客朋友们的安全,决定临时将船调转方向,停靠在汉城渡口。对于耽误旅客朋友们的时间,我司表示十分抱歉,会双倍退还旅客朋友们的船票。”
她僵住,不可思议地望向广播——声音的源头。
晏同春耸耸肩:“这就没办法喽。兴许你现在找谢与淮认罪,谢与淮对你的惩罚还会轻一点。话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让谢小少爷对你如此执着?你该不会是偷了谢少爷的传家宝吧?”
广播里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苏绵绵再也听不见了。
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奔向落地玻璃窗。
甲板上被赶到角落的乘客们,衣衫湿的透彻。
甲板里灌满了水,那位举着伞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她四处寻找。
终于,在雷电将整个夜空照亮之时,看见了坐在二楼玻璃房的谢与淮。
谢与淮坐在板凳上,眼神漠然,食指轻敲着膝盖。
广播还在播报着消息:
“发布一条寻人启事,棉花糖小姐,秦淮先生正在找您。棉花糖小姐,秦淮先生正在找您。棉花糖小姐,秦淮先生正在找您。如果您能听得见的话,请到二楼楼梯口与秦淮先生汇合。”
船只调转了方向,逆着风雨,在海浪中穿梭。
晏同春启唇,用着开玩笑的口吻:“要不你下去找谢与淮吧?省的谢与淮等会找上来,还用冲着我乱发一通脾气。”
广播的声音没有停过:“各位旅客朋友们,船只已经靠岸汉城,请各位旅客朋友们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船。”
苏绵绵彻底绝望。
她全身脱力般滑落在地上,泪珠一颗一颗往下坠。
雷电雨天气宛若末日降临,这片土地,是一个连神佛都不愿意睁眼看看的地方。
少女匍匐在地上,无声地悲泣。
天很黑,乌云密布,雷电交加,看不到任何黎明的曙光。
苏绵绵手撑着地,虔诚地对着天空磕拜。
“请求天神开眼,让我逃离深渊。”
她素来不信神佛。
可当一个人绝望到知道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无法与命运斗争的时候,也会寄托于神明赐福。
然而,神明不会到来。
门破开,希望彻底破碎。
大雨愈发瓢泼,没有神佛会在意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分苦难。
晏同春被苏绵绵震撼到。
他呆滞在原地,甚至忘记谴责破门而入持枪的保镖。
眼前的少女,还在不停地的祷告:“请求天神开眼,让我离开深渊,保佑我前往华国。”
雷电带来的光将她完全笼罩,白裙子上缀满了光芒。
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柔顺的长发披散。
“见鬼。”
晏同春喃喃自语。
他竟然看到了一个底层信教徒背后不屈的灵魂。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眼前人,分明是盛放在暴雨里的小白花。
“晏同春,原来是你拐跑了我的妻子。”
悠悠的声音传来,扰乱了晏同春的思绪。
他回头,看见了被保镖簇拥的少年。
少年双手插兜,望向他的眼神像是浸了毒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