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对楚平兄弟之情中还夹杂着些许感恩在里面。
如果不是楚平心血来潮的照顾他，在这个A城最为脏乱差的区里，陈冉那家米线店简直就难以为继。
小混混似乎总能够走街串巷找到可以欺负的店铺，更别提这家米线店里连个像样的男人都没有。
最开始的那几年，江海还小，陈冉拿钱买清净，可是那些收保护费的来了一批又一批，陈冉说自己交过钱，他们就会说不是一伙的。
没见过这种世面的陈冉以为自己一开始交的保护费能够真的换来保护，直到她给对方打电话，对方听了她的诉说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被骗了，对方只拿钱不做事。
那一次，她很受伤，孤儿寡母的日子本就难过，还要被人这样欺负。
她死活没有给店里等着人交钱，江海第一次在陈冉的脸上看到那样决绝的表情。
她梗着脖子说，“钱我已经交过一次了，我是不会再交第二次的。”
小混混见她是个女人根本就不怕。
那天傍晚，店里的桌椅板凳被他们砸了个稀巴烂，陈冉护着怀里吓得流眼泪却不敢哭出声的江海，气的浑身发抖。
那是她正式租下一楼店铺，搬进去的第二个月。
桌椅板凳全是新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全成了破烂。
那些小混混走后，陈冉坐在满地狼藉的地板上没出声，但是江海看到了她一缩一缩的肩膀，以及深深吸鼻子的声音。
那时候江海多大呢，他十二岁。
后来陈冉学乖了，她发现对错对这帮坏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们错了又怎样，自己对了又怎样？
每个月光是拿来买安静的钱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们摆明了就是欺负寡妇。
又过了两三年，因为楚平，陈冉的店里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没人再来收保护费，也没有人再来找她的麻烦，但她却开心不起来，她知道，她所经历的这些，别人也在经历着，而她的儿子也成了无耻的“加害者”。
她其实不知道的是，江海并不是那样的人，他有原则，他记得妈妈的不容易，他能够因此共情别人。
但是这些，江海并不想讲，每每陈冉训斥他不学好的时候，江海都只会搪塞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像他们那样的，我有分寸。”
在楚平身后一跟，就是六七年，一直到了现在。
楚平对江海有恩，人也爽快，他们两个聊得来，那些对家里人不好说的话，楚平也更愿意跟江海说。
余生之所以这样怀疑，并不是毫无根据。
他冷冷的看着窗户外面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车辆，好半天后才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是满满的无力感。
“已经太晚了，都已经扩散了，由于个体差异，最多还能活两年，化疗并没有什么用处，化疗的痛苦却……”
余生心疼的闭上眼睛，顿了顿他又说，“为什么不早一些，既然如此匪夷所思，为什么不再早一些，如果早一些，那我妈就不用……”
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修长皙白的双手捂住了他自己的脸。
江海皱起眉来，跟上一世不一样。
上一世，余生知道妈妈得了胃癌是在她死前的前半年。
但是，现在，余生却提前了一年半的时间知道了此事。
可他提前知道了之后，余生妈妈的病依旧是没得治的，她依旧会在不久后死掉。
可能会提前，也可能会死在跟上一世同样的时间里。
“现在只能靠着吃药，时好时坏，有时候疼痛上来了，浑身都会出汗，疼的她在床上打滚，江海，我妈妈她……她……”
余生这些年一直跟妈妈相依为命，他对妈妈的感情要比分开过几年的楚平要深的多。
“我明明知道了，可我无能为力，我无能为力。”
江海看他如此痛苦，一颗心就像是被人用两指的指尖揪起来了一样，尖利的疼痛着。
他很想蹲下来将余生拥进怀里，人在痛苦和难过的时候是非常需要一个可靠而温暖的怀抱来容纳自己的不安的。
江海也确实蹲下来了，只是他并没有将余生拥进怀中，而是犹豫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海同余生一样无力，他重生了，却发现有些人的命运就是如此，他改变不了。
余生妈妈的命运改变不了，那自己妈妈的命运呢？
江海出神的想着陈冉，想到陈冉死前的样子，每每想到他就难受的要命。
余生捂着脸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他坐了多久，江海就蹲在那儿陪了他多久。
两个人都不说话，这种时候语言是苍白无力的，静静地陪伴就是给对方注入了力量。
等余生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后，他才将手掌从脸上拿开。
干净的脸上有了湿漉漉的痕迹，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眶里也染了浅浅的红色。
痛苦收回去，余生再度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冷淡。
他站起来，江海也跟着站起来，蹲的太久了，一站起来，腿麻的差点歪倒，幸得余生扶了一把。
江海想笑，可无论怎么牵动嘴角，这个笑都浮现不出来。
最后，他索性撕掉这层假面具，任由自己也绷着一张脸。
“我要回去了。”余生说。
江海手足无措的抓了抓自己的裤子，他点头，“啊，好，你路上慢点。”
两个人一起朝办公室外面走去，这一次正好相反，余生走在前面，江海跟在后面。
余生走到办公室门口，手搭在把手上，他却没有着急去拧动。
他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江海，淡淡道：“回去家里住吧，以后每天下午我会五点半离开，或者更早。”
江海皱了皱眉，“都说了跟你没关系。”
余生没有再理会他，打开门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思索了很久，本来是有别的话想要跟江海说的，但是现在，想到了妈妈的事情心里难受的厉害，余生根本没有了这个心情。
路过网管座位的时候，看到陆寻正在嗲里嗲气的对着手机发语音消息。
陆寻是这批人中的弄潮儿，也是他们中第一个使用微信的。
看到江海和余生出来，他眼神暧昧的扫视了两人一眼，江海知晓他的性向，每当他出现这种眼神的时候，江海就会有点慌。
“帅哥，要回去了吗？”陆寻笑着跟余生说话。
余生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得到了回应，陆寻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朝余生挑挑眉，“眼睛红红的，海哥欺负你了？”
脑袋毫不留情的被江海打了一下，他笑着缩缩肩膀，“怎么，我说错了吗，你这么暴力是会没人要的。”
江海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
陆寻这个人说话口无遮拦，但大多数时候，他就是故意的，什么话膈应别人他就说什么。
明明长着一张非常漂亮的脸，但是配合上他那张嘴，真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余生不想搭理这个家伙，跟江海说了一声我走了，之后便消失在了网吧里。
江海看着余生直挺挺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口，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余生在办公室里因为妈妈的病无力痛苦的样子。
他想帮余生，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这时候的他还不是后来继承叶家的那个江海，即便是后来继承了叶家，他所能做的又是什么呢？
亿万富豪在面对一些病的时候，能做的也不过是让自己走的稍微舒服一点而已。
有些病之所以被称之为绝症，就是因为不管花多少钱都无法治好。
别的事情尚且还有个解决的办法，可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