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个住了二十一年的窄小房间,江海将自己狠狠地摔进了床里。
这一世他究竟要怎样来过呢?
这个问题,他断断续续的已经想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是走上一世的老路,等着死了合法儿子的亲爹找上门将他抢回去继承家业,然后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人人羡慕的富三代?
还是说避开那个老家伙,也避开余生,以一种全新的方式体验另一种人生?
当一个母慈子孝的好大儿,当给妹妹遮风挡雨的大树,将真正的自己藏起来,陪伴着家人将短暂的一生过完?
其实,除了妈妈和妹妹以外,让江海最痛心的就是年纪轻轻就死掉的余生。
爱一个人就想要保护他,想要把所有好的东西全部收集起来捧到他面前。
他想要余生好好的活着,活着做他想做的,活着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广阔。
而不是为了一个他不爱的人丢了自己的性命。
江海趴在被子里,双手再一次羞愧的捂住了脸。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隔壁楼邻居家开着的灯光,依稀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来一些。
眼泪汹涌,从指缝中透出来,浸湿了被子。
这是自余生死后,他再一次放任自己这样哭。
他决定了,就在刚才他看着余生时,余生心电感应般的也向自己望过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一世,他不要再跟这个男人有任何的纠缠,他要把自己的喜欢和爱全部深埋于心底。
跟余生,尽可能的少接触,如果非要有什么接触,也就像哥哥对邻居家的弟弟那样,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离。
看着余生顺利毕业,找到满意的工作,跟喜欢的女孩子成家,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这样,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也是余生一直想要的结局。
这样,至少他能活下去。
至于自己,算了,重活的这一世哪里还顾得了自己。
他只想让在乎的人都好好的活着,不会因为自己的年少轻狂和任意妄为而失去生命与幸福。
一个人痛苦可以换取在意的所有人幸福的话,江海觉得,这就是他重生的意义。
他带着这样的决心沉沉睡去,又在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醒过来。
床头柜上的闹钟,滴滴答答的将指针指在了五点半的地方。
江海揉着惺忪的睡眼翻个身,他竟然就这样合衣趴在床上睡了一夜。
动一下浑身都僵硬着疼,才翻身躺下,下一秒就龇牙咧嘴的一下子弹坐了起来。
“我靠,疼死我了。”
他居然把后脑勺上的伤给忘记了。
江海一脸衰败的摸了摸缠着绷带的后脑勺,因为这疼痛,他那仅剩的睡意也全部飞走不见了。
他住的这个小区真的是很老很老了,前身是某国营单位的家属院,这里住的都是那个单位的工人。
江海的爸爸和爷爷两代人都是那个单位的工人,等江海爸爸跟陈冉结婚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被分在了这个家属院。
那个单位在整个A城都是数得着的,一度十分红火,不少人的终极梦想就是能去那儿上班,其家属院大的能在贯穿小区的中轴线上单独修条马路出来。
陈冉的米线店铺就是因为有了这条路,才能在家属院里面开起来。
不光是她,很多人都是在家门口楼底下做生意,十几二十几年过去,邻居们也都习惯了这种不用出家属院,下楼就能吃喝玩乐的便利。
这才清晨五点半,换做出车祸死之前的江海,他断然是不会在这个时间起床的。
这个时间,他大概率还抱着余生的腰在做梦,被人嫌弃的推了又推,他还是会像条蛇一样的缠上去,极其不要脸。
楼下做早餐生意的邻居们早就开始忙活了。
小笼包的香味一个劲儿的顺着开着的窗户往里飘,还有豆浆油条,豆子的香味 并没有被炸油条的老锅油给压下去,温和又恬淡。
陈冉由于晚上收摊晚,所以不会再早起做早餐,整个早上以及上午,主要的都是些准备工作。
去菜场买肉买菜,回来后,在楼下吃过早餐就开始切肉剁肉,摘菜洗菜,然后泡发那些又干又硬的米线和熬煮汤底。
虽然陈冉这人向来粗枝大叶,米线掉到炉灶上也会趁人没发现赶紧夹回去,可她又在食材和汤底上苛刻的讲求货真价实。
用她话来说就是来吃的大多数都是同一个家属院,或是周边小区的邻居,这都属于是自己人,不能给自己人吃那些不健康的东西。
她要赚钱是不错,可她还要面子,还要做人,不能用那些科技与狠活。
也是因为这份坚持吧,才能让她一个寡妇十多年来能够一直在这里靠着几碗砂锅米线,硬是养大了一双儿女。
昨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江海根本就忘了自己没吃饭这回事。
现在,他醒了,即便觉得不可思议却也已经接受了自己重生的这个事实。
直到接受之后,他好像才恢复了一个人对生活的最本质需求。
他饿了,饿的胃里难受,他想要吃点什么。
江海翻身下床,二十一岁的他正是最能打的时候,身体非常灵活,陈冉为此老说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下个床都能像荡秋千的猴子。
就跟江海记忆中的一样,他打开门来到客厅的时候,陈冉已经梳洗完毕。
看到江海这么早起床,陈冉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她将昨晚没来及放回去的药箱塞到电视柜里,一脸太阳从西边升起来的新鲜感。
“啧啧啧,我儿子这是梦游了吗?”
江海苦笑一声,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叫了声妈。
前一世,江海死的时候陈冉已经过世五年了,之前他还总是嫌弃陈冉啰嗦,嫌弃她总是管东管西,嫌弃她不理解自己感情和性向,嫌弃她一点儿都不温柔,不能像余生的妈妈那样说话细声细气。
可真当他没了妈妈之后,那种人生从此再无来处只剩归途的苍凉感,便一下子席卷了过来。
没有了妈妈,哪里还有家?
后来,江海有了一栋又一栋的房子,有公寓有别墅,还把爱人“绑”在了里面。
可他知道那都不是家,那里没有他想要的那颗心,那里没有他的妈妈和妹妹。
那里只是他栖身的地方,甚至连蜗牛背上的壳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