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外省这个消息是意料之中的,可当余生实实在在的看到后,内心的失落还是重重的打击到了他。
他步伐不稳的将自己摔进沙发里,抱着手机愣愣的看了半天。
楚平的消息很简短,他们在医院里查来查去,得到结果跟在本地医院里查到的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不需要再跟余生详细说明,只需要告诉他出省了,余生自然就会明白。
余生反复的看着那些字,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对待妈妈的病上,他跟哥哥是不同的。
哥哥尽人事,他听天命,是这样吗?
余生突然很后悔当初选择学校的时候,没有选择医学,如果选择了医学,那自己是不是就能……
这样想着,又焦躁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一切都太晚了,即便是他学了医又能改变什么?
不是天才的他学个一两年能起到什么作用?
人在面对生死的时候真的是无力感拉满,对自己的生死是这样,对别人的生死也是这样。
他抱着手机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时候,楚平的电话打了过来。
余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通话键。
现在上午十点多,医院里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余生听到楚平说话有回音,问他在哪里。
楚平看了看昏暗的四周,情绪不高,“在楼梯间里抽根烟。”
本来都下定决心戒烟的,可是接连几天到处跑医院跑科室,再加上失眠,再不抽根烟提提神,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妈妈呢?”
“在做检查,爸陪着呢。”
“……哦。”
说了这些话,兄弟俩一时间都没再吭声。
这样的死寂如同一根绷紧的皮筋,仿佛这时候不管说些什么都能够将皮筋拉到一个临界点,再用力就会绷断。
或许就像当时余生想让江海陪着他一样,人在恐惧的时候都希望身边有个人陪着壮胆,即便身边没人,有熟悉的声音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
“哥?”余生犹豫着叫了一声。
他这一声哥直接把那边的楚平叫破防了。
原本还能借着香烟来安抚自己的情绪,可听到弟弟弱弱的叫自己一声哥,楚平那压抑和积蓄了许久的恐惧便瞬间爆发了出来。
他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哭的泣不成声,他问余生,“究竟怎样做才能让妈妈多活一段时间?宁宁,你告诉我要怎样做,咱们才能留住妈妈?”
这个问题余生怎么可能会知道,他郁闷了许久都没有想通。
人类在面对重大疾病的时候往往是无力的,明明许多方面都变得那么先进,可是对于某些到了晚期的病症,人们就是没有办法。
无法靠着那些药物和治疗将亲人的生命,尽可能的拉长到自己想要的一个长度。
“我一直很想念妈妈,我从来都没有跟你们说过,当时我十五岁又怎么样,十五岁的我难道就不能想妈妈,不能想跟着妈妈生活吗?
我被她抛下了,即便这样我也告诉自己说,一个单亲妈妈带两个孩子太难了,她有自己的苦衷。”
“宁宁,我想做个有妈妈的孩子,宁宁,我还没有跟妈一起生活够,怎么办啊?”
余生第一次听到楚平这样哭,从余生记事起就没见楚平哭过,他的哥哥永远都是笑着的。
笑着在家里面跟父母耍赖皮,逗身为弟弟的自己玩,笑着奔跑在家属院的篮球场上,凭借着身高优势进一个又一个的球。
他一直以为没什么能够让楚平哭,直到现在。
余生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咬着手背上的肉,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哥哥哭了,如果他也哭,哥哥该怎么办?
路过的护士听到楼梯间有异响,伸手推了一把那扇沉重的门,门开了一道缝隙,护士往里瞧了一眼。
她看不清是谁在那儿,可那清晰的哭声和浓重的香烟味道都在告诉她那里藏着一个怎样无助的人。
见惯了这种情况,护士眼神麻木,面无表情的缩回手去。
门没有了手的支撑“嘭”的一声重重的关上,这沉闷的声响也敲在了楚平以及手机那头的余生心上。
楚平浑身一抖,呆呆地望着那扇门,那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眼泪忽然更加汹涌,压抑的哭声再也压制不住了。
后背贴着脏兮兮的墙面慢慢滑落,指间夹着的香烟燃烧到了滤嘴处,烧疼了楚平的手指。
他好像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妈妈带着弟弟从这个家搬出去的那个下午。
他看着空了一半的房子,第一次跟楚沛丰发疯。
他扯着楚沛丰的胳膊让他把妈妈找回来,让他把弟弟带回来。
任凭他如何哭喊,楚沛丰都没有动一下。
楚沛丰如同雕塑一样的坐在沙发上,半边身子被儿子晃来晃去,他垂着头,面色凝重,十五岁的楚平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情绪。
明明之前都说好了的,妈妈告诉他,她会带着弟弟离开这个家,因为弟弟还小离不开妈妈,所以想要委屈一下楚平。
那时候的楚平正处在叛逆期,他用了非常短的时间消化了妈妈所说的话。
当时,他还笑着问妈妈,他说:“是因为我不乖,你才想离开的吗?”
妈妈一个劲儿的摇头,抱着他哭,她哭的泣不成声。
她说:“我只能带走一个,就是这么判的,平平你弟弟还小,他还小……”
楚平一直都没哭,他推开妈妈的手臂回去房间里抱出来那个足球。
他面色如常的换鞋,抱着球往外走,妈妈在身后叫他。
他头也不回的说:“知道了,都听到了。”
你看,他明明不在乎的,可是当妈妈和弟弟真的从这个家消失后,他却撒泼打滚的想要他们回来。
他从没有像那个下午似的,哭的歇斯底里,他也不知道那样放肆的哭闹究竟是因为妈妈和弟弟走了,还是因为爸爸的不作为。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幡然醒悟,都不是,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是被妈妈抛下的那个。
同为她亲生的孩子,妈妈在做选择的时候没有选择他。
他带着对妈妈的恨长大,又在这恨里给妈妈找借口,然后慢慢自己将这恨融掉想着生出思念和爱来。
他是活的最糙的孩子,可这样糙的他的内心,也有一处细腻和敏感。
他想妈妈,也想弟弟,可是他除了跟江海说过一次之外,再没有跟其他人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