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都还没有脱离学生时期的那种单纯的状态,也没人一开始就想着欠钱不还,以朋友的名义行不算朋友的事。
也是在暑假里,路迢遥从四人的聊天群当中知道了一些关于刘千水和姜鸿的事。
刘千水父母离异,母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父亲一个人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才能回家一趟看看家中老母。
他同奶奶生活在一起,但受不了老人啰里吧嗦地唠叨,进了职中后也没好好学,反而跟着社会上的人混了一段时间,越混越觉得自己没出息。
被骂了一顿之后便进入厂里上班,想着赚钱给他们看看,就遇到了黄诚。
姜鸿也把自己的事情和路迢遥坦白了,关于她他的母亲,关于他在姜家的情况,关于他的外婆。
路迢遥没有对此感到惊异,反而宽慰他说,“有人至死都爱着你,是一件幸事,譬如你的母亲和外婆。”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来说,姜鸿大概率会觉得对方不近人情,而且把苦与痛说得太轻松,轻飘飘地一句话就带过了他过往岁月里所有的挣扎和纠结。
但偏偏这句话是路迢遥说出来的。
一个被遗弃的生命,一出生就得不到爱,所以看生活,总喜欢看到积极乐观的一面,但又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是悲观的人。
一边如刺猬一般尖刻,时时刻刻防备着世人来伤害自己,一边又内心无比柔软,无比渴望感受到他人的爱。
姜鸿在听到路迢遥说出那句话的时刻,就想告诉她,有人也会至死都爱你,譬如,我。
可太唐突了,太煽情了,在路迢遥眼里太轻佻了,不切实际。
所以,他想给自己这样一个承诺,然后悄悄对自己实现承诺,爱她至死。
“我都跟你坦白我的过去了,你是不是也要讲讲你的事?”
夏日里,姜鸿买了根冰棍,体育课的间隙拉着路迢遥在人群稀疏处上课摸鱼,阳光从树叶间的空隙倾泻下来,照得光影斑驳,一派温馨。
“好啊,你问我答。”路迢遥也笑,这把坦白局,她问心无愧,心脏坚如磐石自然没什么好遮掩的。
“你说说福利院的生活吧,比如说,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开窗户,冬天的时候也开。”姜鸿很自然地扯出两张纸递给路迢遥,让她擦擦手上的汗水。
路迢遥笑了,“福利院的生活很无聊的。”
“你知道福利院的孩子怎么睡觉吗?你见过幼儿园孩子的午休房吧,跟那种差不多。”
“一个大大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床,每个人一个床位,我从小睡眠的就好,所以晚上总是入睡困难。”
有风吹来,路迢遥接着说,“那个房间里有一个窗户,高高的,很厚重,每次我都想打开它,我总觉得那个房间太小了,太闭塞了,空气里都是死闷,气流滞涩。”
“不知道为什么,总让我有一种呼吸困难,就要窒息的感觉。”
“再说了,开窗不好吗,防止传染病。”路迢遥咬了一口雪糕,冰冰凉凉的感觉,一路滑进胃里,通体舒畅。
“那后来呢?”姜鸿眨眨眼,仔细观察路迢遥的神色,见对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
“后来……后来我长高了,一看到窗户就忍不住打开。”路迢遥笑了,几点光斑照在她的眼镜上,镜片反射着亮光,人美得不似凡间。
“好啦好啦,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没了,以后有机会再问。”姜鸿摇头。
“行,教练是不是吹哨了?再摸鱼鱼鳞都要被我们刮干净了。”
“哈哈哈。那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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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彻底结束,转眼就是高三,所以暑期里提前返校补课是逃不开的,这也是假期只有短短一个月的原因。
路迢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麻利地搬回学校宿舍,一整个下午,一半的时间用来打扫卫生,剩下的时间看点书。
翌日,她依旧早早进入教室,随手翻开一本闲书来看。
姜鸿来得不早不晚,等教室里人声嚷嚷的时候,孙秀林也进入了教室。
广播里传出熟悉的音乐声,然后是教导主任的说话声,让学生到集会广场集合。
这场独属于高三生的“开学典礼”比较特殊,主席台的背景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的,红底黄字,印刷着千篇一律的口号,这些听起来十分中二又打鸡血的句子,却组成了高三的基本底色。
校领导毫不含糊,先总结了上一届学生的高考成绩,然后激励这一届的学生要再创佳绩,同时提了一句路迢遥的成绩。
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传进话筒,放大后再传出来,路迢遥看着眼熟的领导念着文辞华丽的稿件,字字句句都听来振奋人心。
等到领导发言结束,路迢遥又一次站到台上,接过话筒,走流程一般念完了自己写的稿子。
说实话,写这些东西真的有些为难她。
她本质上不是喜欢打鸡血的人,而是喜欢踏踏实实地钻研,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刻苦,也不知道别人对刻苦学习赋予了多么崇高的敬意。
但稿子还是写出来了,借鉴了不少网络上其他人的成功,当然,她自己也动笔润色了不少。
路迢遥结束演讲从台上走下来,一路走回本班所在的方阵,姜鸿就在那里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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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学生自习了将近半个月,高一高二的学生才开学,于是又有一场普通版的开学典礼,这一次路迢遥倒是没有上台演讲,站到台上的人是姜临风。
如果记得不错,路迢遥知道今年九月份的联赛就快开始了。
台上姜临风瘦得几乎整个人变了个样,以路迢遥的身高,站在方阵后面根本看不到站在主席台中央的姜临风,但对方下台的时候经过主席台一侧,路迢遥在人群缝隙里草草瞥见了一眼。
一眼便有些惊诧。
“姜临风怎么变成这样了?”路迢遥想都没想,脱口就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姜鸿。
姜鸿皱着眉,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合适。
姜临风的情况有些复杂,厌食、暴躁、失眠、抑郁,心理医生也看过了,但没多大作用,只有吃了药会好一些。
每次写完数学题就板着一张仿佛是死过一次,刚刚从鬼门关出来的厌世脸,在家里直接呛李茜和姜子健,就连姜林语他也没给好脸色。
见了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很从前一样,视而不见,相互不待见。
“你不方便说?”路迢遥见姜鸿久久不语,于是便想移开话题,“不方便就算了。”
“没,只是说起来比较复杂。”姜鸿话音刚落,便听到校长宣布解散,于是他一边和路迢遥朝教室走一边把自己见到的情况说出来。
“哦。”路迢遥的反应十分平淡,径直抬步走上楼梯。
“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平淡?”
“啊?那我还能怎么反应?”路迢遥有些不解,她既帮不上忙,也和姜临风不熟,而且这件事真正的症结在于姜临风父母的态度,她爱莫能助。
“等联赛结束,成绩出来,一切都可以有个结果了。”路迢遥补充道。
如果姜临风顺利进了省队,然后参加决赛,然后进入国集,一切皆大欢喜,他满足了父母的期待,自然可以暂时得到喘息,轻松地度过后来的日子。
如果他没能走到最后,要么折在联赛,要么折在决赛,总归之后的路没有期望,只能退回来好好学习高中的课业知识。
但就她对姜临风的了解,这些课业知识于他而言难度不大,他也可以如鱼得水。
当然,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姜临风再一次寻死,那她也管不到这么多,只能尽力而为。
“也对。”姜鸿想了想路迢遥的话,无论如何也得有个结果,这就是考试。
想想姜临风,有时候也觉得他挺可悲的,闹成这样,李茜还执意要让他参加联赛,非要看到一个结果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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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茜依旧没让姜临风和学校的学生一起前往考试地点,而是她自己推了半天的工作亲自陪同前往。
“好好考。”母子二人站在考场外,周围的学生叽叽喳喳,由老师陪同者,李茜拍拍姜临风的肩膀,悉心嘱咐。
“认真做题,不要出现计算错误,前几天老师才和我说过,你看看之前自己做得都是些什么……”
“我知道了。”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抽痛,想要呕吐但是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从坐上车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手脚发软,心脏剧烈地跳动,整个人惶惶不安,似有灭顶之灾即将发生,踏进大厅的那一刻,他忽然镇定下来。
可李茜这么一嘱咐,那种剧烈的紧张感卷土重来,来得更加猛烈。
广播里通知考生入场,姜临风不知道自己的双脚是怎么走进考场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恰好走到了自己的座位,然后将笔放到了桌上……
恍恍惚惚之中,试卷已经发下来,他觉得头脑发胀,试卷上的字迹变得有些模糊,胃里烧灼得更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