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鸿不知道对话怎么会那么巧合地被偷听,如果连姜临风都听到了传言的风声,恐怕到了明天整个年级会满城风雨。
他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路迢遥,怎么解释,怎么坦白,怎么开口揭开伤疤。
姜临风见姜鸿保持缄默,自己也不再说话。
姜临风想起那天路迢遥和他划清界限的时候说的话,她说,他们不是一路人。
初听的时候,他觉得生气,路迢遥居然为了一个姜鸿和他划清界限,但他的骄傲又让他不能低头,不能在每个擦肩的瞬间叫出她的名字。
就那么僵持着。
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招呼都不会打一个,他想过回头来着,但又觉得先回头的人是输家,怕见到路迢遥毫不在意甚至决绝的背影。
现在知道了路迢遥的身世。
姜临风有幸灾乐祸,有同情,更恍然大悟地觉得路迢遥是在自卑,路迢遥的的确确和他不是一类人,路迢遥所说的话,是她有自知之明。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开心不起来,他应该要开心的,他觉得。
错的人不是他,而是路迢遥。
“跟你没关系。”姜鸿把书包拿在手里,别过头向窗外的夜景。
一车静默,姜鸿和姜临风相互不理会,进入别墅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姜鸿放下书包,从桌面上拿起手机想发一条信息给路迢遥,思来想去又觉得隔着屏幕没办法把事情说清楚,且路迢遥可能根本不会看手机。
所以最后还是决定明天去学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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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路迢遥循照生物钟起床,按部就班地洗漱,到食堂买早饭,然后迎着十月里清晨的凉风进入教室。
沿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也无人注意到她,这让她原本有些烦乱的思绪得到安抚。
翻开笔记本,路迢遥认真复盘最近几个月自己见过的决赛题目,考察的知识点,解题思路,老师的出题风格和偏好,以及一些刁钻古怪的难题。
因为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CMO)的考试完全模拟国际数学奥林匹克(IMO),所以路迢遥也向张泽刚要到了后者历年的题目,只是还没来得及做。
但一步一步来,她还有很充足的时间可以准备,可以慢慢研究。
路迢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忽视了周遭的环境,丝毫没有发觉同班同学踏进教室的时候看向她的目光。
姜鸿踏入教室后门走到路迢遥身边坐下,见她正在做题就没有出声打扰。
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姜鸿总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在向他的方向聚集,或明或暗,但却不是在看他,而是,他身边的另一个人。
只是处于目光中心的人却浑然不觉,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物,是习惯也是不屑。
“你发什么呆?”路迢遥结束演算合上笔盖,注意到姜鸿正在浪费清早的宝贵时间。
“啊?没,没什么。”姜鸿回过神,随意翻开一本放在桌面上的书。
“这是牛奶。”
“谢谢。”路迢遥接过喝了一口。
她见姜鸿欲言又止便知道自己身世的事恐怕已经传到姜鸿的耳朵里,路迢遥懒得出言解释什么,反正传言非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知道便知道了。
路迢遥只是忽然想知道姜鸿会如何看待她,是不是会和其他人一样。
其他人是怎么对待她的呢?路迢遥回想起自己的过往。
有的人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刻意反复向她询问家庭的事,福利院的事,或者在她面前大谈自己的父母如何如何只为膈应她。
当然,这样的人是少数。
有的人则是小心翼翼地对待她,每每在她面前提及父母就会刻意转移话题,像是生怕会让她想起伤心事。
可这样欲盖弥彰的生硬转折反而暗示了她的不同,她与他们的不同,她生来没有父母。
路迢遥想要的只是折中,只是普普通通的相处。
既不满怀恶意地刻意炫耀,也不结结巴巴地避开话题,大家坦坦荡荡,轻松自如的相处即可。
她只是想被当成普通人对待罢了,任何刻意的优待和苛待在她看来都是将她排斥在外而当做一个异类来看待。
哪怕,是出于好意,也让她倍觉难受。
那么姜鸿呢?姜鸿会免俗吗?
路迢遥觉得不会,她从不对此抱有期望。
也许是她太矫情了吧,总爱把感情划分地清清楚楚然后用明确的语言描述出来,容不下晦涩和模糊,路迢遥有时也这样想。
“铃铃铃——”
早读的铃声清脆又刺耳,路迢遥倏地从自己的走神中回过神来,合上半个字母没看进去的英语单词小册子,重新拿出数学竞赛题。
不管姜鸿作何反应,她懒得去想。
通过函数关系式,输入一个x,都有且只有一个明确的y值与之对应,可生活不是这样。
她也找不到对应的函数关系式,找不到那个f(x),让她可以轻松自如地面对姜鸿未知的态度,面对那个未知的x,而给出一个明确的y值。
所以,还是做题吧。
一整个上午姜鸿都惴惴不安,听课听得一知半解,努力让自己专注起来,可余光里只要看到路迢遥就想起传言的事,好多次都偷偷瞄向路迢遥,可对方浑然不觉。
熬到中午,姜鸿见路迢遥拿着饭盒就要出门,忙拿上自己的饭盒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由教学楼出来进入集会广场,与其他的学生拉开距离后姜鸿才犹犹豫豫地开口,“路,路迢遥。”
“说。”
“我觉得你一定知道了,关于你身世的事……”
“其实,这件事会传出来,有我的原因……”
路迢遥听到姜鸿的话颇为诧异,于是放慢脚步等他的解释。
“我有一个朋友叫刘千水,他和黄诚认识,上次我们三人在公交车上碰到了就一起到餐馆吃饭,吃饭的时候就聊到了你。”
“但是,我们的聊天可能被一中的其他人听到了,所以……”
“所以这件事,其实,是我……”姜鸿犹犹豫豫,“这件事可能是从我们那里传出去的……”
路迢遥打断姜鸿的话,“无心之失罢了,没事。”
她原以为姜鸿会安慰她,说些什么“自立自强”、“没有关系”、“不要伤心”之类的话,她听过无数人说出这样的话。
却万万没想到姜鸿是要道歉。
“可现在,估计整个年级的人都知道了……”姜鸿小心翼翼地观察路迢遥的脸色,她没有笑,这让姜鸿更加紧张。
往常路迢遥心情好的时候都是会笑的,可现在她心情不好。
“知道又如何?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路迢遥加快脚步,“还是说,你也把我当做异类。”
“我没有!”姜鸿追上路迢遥,“你只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所有人都和其他人不一样。”姜鸿走到路迢遥旁边,“这是你写在作文里的话,每个人都与其他人不同,没有人是异类,因为所有人都是异类。”
“是吗?”路迢遥的脚步慢下来,唇角已有微不可察的笑意,“我还说过什么?”
“你,你还说人分三六九等,只是为了寻求虚无缥缈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却不知,正是这样无理的划分,让同类之间隔膜横生,加深了对彼此的偏见……”
姜鸿大气不敢出一个,连珠炮似的把自己想起的话一股脑全部倒出来,也管不得什么逻辑不逻辑。
“哈哈哈。”路迢遥忍俊不禁,从来没有哪一次笑得这样开怀,“姜鸿,你是不是写了一个‘路迢遥语录’专门记录我说的话……”
姜鸿:“!”
姜鸿:“没有,怎么可能!”
姜鸿见路迢遥忽然笑了,笑得这么开心,心里的悬起石头落到地面砸得心头痒痒的。
他只是很喜欢路迢遥的作文,每一次听她在台上朗读总觉得自己无论是思想还是文笔都过于浅薄。
不只是做题,路迢遥也看书,看很多书。那些晦涩的,一看书名就让人昏昏欲睡的书,路迢遥却看得起劲。
他想走进她的世界,无论是在数学上还是在那些厚厚的书里,他想和她有共同话题,想去触碰她思想深处关乎于灵魂的那部分。
去关心她关心的事,去了解她了解的话题,尽管很难,尽管他最开始不那么顺利,但他只是想多了解路迢遥一点。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从关注路迢遥的作文开始到她看过的书。
“那看来是你记性好。那英语高考3500词都背熟了吗?”路迢遥收敛起笑意,只是唇角的弧度却没有变平。
她没想到姜鸿会用她自己的话反过来安慰她。
只是,这人间的大道理一堆又一堆,哪里是知道就能做到呢?路迢遥深知自己写作文的时候也不过一时口嗨,口诛笔伐,犀利深刻,但自己在现实中能够做到的不足十一。
是姜鸿用这种机缘巧合的方式提醒了她,提醒她,将过去的经验留在过去,所谓的特殊对待只是别人看待她的方式,她又何必在乎?
“在背了,在背了。”姜鸿乐呵呵地看着路迢遥。